第94章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又想起来了自己被对方设计前看到的那些略显胡来的决策。
  于是当即了悟——
  沐云书这肯定是步子太大,扯到蛋了。
  果不其然,只听夏祯随后道:“本来怵于陛下雷霆手段,朝政还算平和了一阵。可惜陛下欲改革的心情实在太过急切,新君位置却还未坐稳。有官员不服气了,他便将对方抓出来严厉惩治一番,很快得罪了不少士族,那些手段就不大好使了。太后素来在政事上无所作为,又被陛下架空,基本帮不上什么忙。陛下屡屡下令,下面却一片阳奉阴违,甚至还被士族抛了许多软钉子,威信岌岌可危。如今万般无奈,前阵子终于服了软,和徐氏低头,想靠着他们的权势先挨个整治了反抗他的士族。”
  听到这状况,沐羽便忍不住有些慌了。
  任务要他帮沐云书坐稳皇帝之位,莫非就说的避无可避的此事?因为他性格骄矜刚愎,早晚会有一日遭受此劫,除非让他彻底的认清自己的不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则旁的人当真是做什么都无事于补。
  更糟的还在后面。
  夏祯的话并未说完:“……据属下手中掌握的残余势力传来的情报,有不少士族看了殿下的下场,唇亡齿寒,只觉得陛下深不可靠。所以……”
  “所以什么?!”沐羽立刻追问道。
  “……似乎欲有反意。”夏祯低声道。
  似乎??欲有??
  根本就是已经准备好了,只差一个理由吧??
  深知夏祯向来说话留三分的习惯,沐羽此刻深觉头疼欲裂。当初他就不该相信沐云书才对,这人又犟又不靠谱,旁的人劝诫也是听不进半分的性子。自己虽说能劝上几句,可俩人现在闹到如此地步,他又身陷囹圄,根本谈不上面见对方。事到如今,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羽紧紧攥着手,牙都快咬碎了。只觉得那任务失败几个鲜红字体就要在他面前出现,接着伴随着的就是这空间的灰飞烟灭。
  不行,他要想办法才行。总之如今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他得主动出击。
  他站起来在书房来回踱步,转了数圈,却一时也未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
  夏祯看他着急,就忍不住劝道:“殿下莫急,如今陛下已学会了暂时地低头养精蓄锐,与徐氏联姻后也能缓解如今燃眉之急。说不定经过这次后,陛下就学聪明了,知道和那些人慢慢斡旋了呢。”
  “他怎么可能学会!”沐羽忍不住恼道,“那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莽夫!”
  话一出口,不仅夏祯愣了,连沐羽自己也愣了。
  不过他愣住的理由却和夏祯不太一样。夏祯是因为从未见过自家殿下骂人,所以才觉得讶异。而沐羽却忽地想到这事儿确实如夏祯所说,还有周旋的余地。
  只是……代价实在颇高。
  沐羽忍不住就想起了原著中的谦王。
  最终,他还是乖乖认了,叹了口气问夏祯道:“孤活着的消息……除了你还有几人知晓。”
  夏祯闻言恭谨道:“包括王妃在内,不足十人。”
  陈茵原来也知道啊?
  沐羽恍惚了片刻,心想总是要对不起这姑娘了,保不得哪天就要在她面前再死一次。便对夏祯道:“今日出去后……你将孤还活着的消息偷偷透给那些士族领头人,再把孤呆着的这地方告诉他们。”
  “殿下……?!”夏祯错愕地望着他。
  “既然早晚要反,还不如让孤来做这柄刀。”沐羽面无表情道,“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从今以后不可妄自尊大。士族们得此消息后便算师出有名,哪怕孤登基后他们权力必将大减,但总归比现在强得多,自是巴不得如此。”
  “可是、可是……”夏祯语无伦次地道,“殿下若反了陛下,那您的一世清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沐羽闭了闭眼,“就如此做吧。”
  “但至少……至少让属下一试!——”夏祯接话急急道,“殿下说话,陛下是向来听得进的。不若殿下今日写下一封劝谏书,由属下带出去,再转交给陛下。想必陛下肯定会照做的,您并不需如此付出……”
  话罢,他冲着沐羽直直跪下,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殿下三思!”
  沐羽怔了怔。
  没用的。他心里默默道。没人比他更熟悉沐云书,这一举措不仅不会让沐云书从此能悬崖勒马,反倒更可能引起对方的怒火,迁怒到无辜的夏祯的身上。
  这件事皆因自己而起,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牵连到夏祯。便道:“孤意已决,你走吧。”
  “属下不走。”夏祯直直跪在地上,不依不挠道,“当年先帝将属下派遣到殿下身边,是为了保护您,绝不是让属下看着殿下送死的。”
  “那你就不听孤的话了?!”沐羽怒道,“你是主人还是孤是主人!”
  “陛下不过是一介外人,身上没有半分沐氏血脉!”夏祯叫屈道,“殿下即便对此不管不顾,那些士族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篡位之实,只会在旁支挑出孩子来扶上帝位!您只要在旁看着,这沐氏江山也不会有半点损伤!”
  不错。夏祯说的半点不错。
  只可惜,这江山若不是沐云书来坐,若是他死了,那便再无半点意义。
  他不懂这其中道理,沐羽却不能装聋作哑。
  但沐羽却说服不了他。
  夏祯如同块顽固的石头,无论沐羽责令他,又或是扯他,恼恨骂他,都不曾移动半分地方。眼见夜色见深,时间飞逝,沐羽也终于放弃了让他走的打算。
  他疲惫地坐回椅子上:“随你去吧,孤是不会改主意的。”
  “殿下只需一封书信的事情,便叫属下去送吧。”夏祯恳求他道,“就当做……看在属下这么多年跟随您的份儿上,您就写了吧。”
  “……你会死的。”沐羽阖上眼,“孤不能让你去送死。”
  夏祯沉默片刻,干笑道:“殿下多虑了,陛下或许最近大婚,正开心呢。”
  沐羽见状,冷笑回他:“你觉得呢,他会开心么?”
  夏祯哑火了。
  显然,他也不是不知道那小皇帝性格,了解此去凶险,必将有去无回。毕竟他不是沐羽,没有沐羽那重身份做保障。况且对方对沐羽都尚且如此痛下杀手,况且他一小小侍卫?
  但他身为沐羽的侍从,却不能眼睁睁看自家殿下送死。哪怕自家身上被砍了成千上百下,血流干了,武器尽折,也不能让旁的人碰自家殿下哪怕一下。
  是以,他倔强地跪在地上,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沐羽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可拿他无可奈何。
  他在椅子上枯坐半天,最后惨笑道:“他们并不曾给孤留过笔墨。这书房里的东西,除却已经装订成册的书籍……只留下装清水的笔洗供孤来蘸水写画,怕孤借此递消息出去。”
  夏祯呆了呆,环顾了这书房一周,愈发觉得这就是沐云书专门造了拿来关那苍鹰的金丝雀笼,无处不溢满了对囚禁之人的恶意。
  默默无言许久,他道:“那便请殿下为属下写一份血书吧。”
  沐羽死死盯着他,看了很久,对方亦是凛然对视。
  又过一阵,他先对方一步败下阵来,颤声道:“好,孤写。此事做完以后,你便不再是孤麾下侍卫长。天地之大,随君自去,从此便算恩断义绝。”
  “诺。”夏祯沉声应下,“属下会回来的,请殿下安心。”
  沐羽“嗯”了一声。
  他自夏祯那拿了柄匕首,将手指割了道口子,挤出血、掺进清水来权当墨用,依对方所想,写了封血淋淋的信出来。秉持着不能辜负对方心意的想法,沐羽难得体验了次下笔滞涩,无所适从的恐慌。生怕一个遣词用句惹来沐云书不满,夏祯会因此被自己连累。待到全封写完,已是脸色苍白,心力交瘁。
  夏祯无比小心地将那血书吹干收起,郑重地望了沐羽一眼,随即向他告辞。
  时至此刻,沐羽已无了半分玩笑的想法。他扶着额头,只觉得眼眶发热,头痛无比。
  他向来是个对生死没什么想法的人,自小亲近之人便纷纷离世,自己也是个短命鬼。虽说总想着尽力多活一天是一天,但即便是自残自戮,沐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痛苦感觉。只是当这情况每每降临他人身上……尤其是与自己关系亲近之人身上,便分外不可忍受。
  夏祯这一遭,不必点出,沐羽也知道他几乎不可能再看到这个自谦王年少时分便陪着他成长至今的侍卫长了。
  目送夏祯裹上面罩,跳出窗户隐匿于一片黑暗之中,沐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该去收拾残局了。
  他麻木地站起来,随意吮了吮手指的伤口,便去冲洗方才写信弄出的残余血迹,免得那些暗卫回来执勤时发现这些东西,定是要遭。
  虽说夏祯一旦将那血书呈上去后,他做的这些隐蔽手段其实都无甚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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