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的?”燕辞忧扬眉,她上前贴近盛攸淮,看着对方的眼睛,又问,“将军是为什么不高兴?”
  醉了的人力气大,盛攸淮试了几次挣不开,又不能真的跟燕辞忧打起来,干脆不再挣扎,破罐破摔道:“我高不高兴,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盛攸淮觉得自己也醉了,不然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我也不想说原因。”
  “这样啊,”燕辞忧点点头,居然把她放开了,“那来下棋吧。”
  盛攸淮猝不及防,力气没收住,险些摔倒:“啊?”
  燕辞忧忙扶住她,慌乱下酒都醒了几分:“将军没事吧?”
  “……没事。”盛攸淮摆摆手。
  “是我刚才唐突了。今晚同宁宁又喝了些酒,本想吹风吹得清醒点,结果吹了一会儿,反而更迷糊了。”
  听起来燕辞忧没喝太多。盛攸淮后知后觉,为刚才的话难为情起来:“没事。殿下是因为今晚与小殿下见面的事烦心?”
  “是吗?”燕辞忧居然也发出疑问,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也不知道。”
  谈话间,盛攸淮已经被按到案边,面对棋盘,她犹豫道:“真的要下棋?”
  “真的。”燕辞忧一本正经地点头。她虽然有些醉了,但思绪还算清明,见盛攸淮心情不愉,想起上次被祁景和请来下棋试探,觉得下棋除了静心和消磨时间,也有这等妙用,不如今夜也试一试。
  只是她似乎没能传达到,盛攸淮看着棋盘沉默:“……”
  燕辞忧终于反应过来要解释:“下棋也能传达心情,说不定你下着下着就开心了。”
  仅下棋这一项就让人觉得毫无趣味了。燕辞忧都这么说了,看来不得不下,盛攸淮拿起黑子,随便放在一个地方,“你找我来干什么?”
  “没什么,”燕辞忧说,“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找盛将军吗?”
  “当然能,”盛攸淮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过,殿下看上去很烦心。”
  “盛将军不是更郁闷吗?”
  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盛攸淮在心中腹诽,自己的掩饰很拙劣吗?
  没人再开口,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下着下着,盛攸淮的心情也平静下来,投入棋局中。她棋势莽撞,燕辞忧许是有意相让,游刃有余地同她胶着,如此下了半晌,盛攸淮笑道:“放水可不好。”
  燕辞忧镇定地落下一子:“但你看着高兴多了。”
  盛攸淮无奈道:“我……”
  “不想说也没关系,”燕辞忧专心下棋,“我也不会说的。”
  盛攸淮忍俊不禁:“真的?”
  燕辞忧想了想:“假的,你问我就会说。”
  “我也不会问的。”莫名其妙一通乱聊,盛攸淮心情竟然真的轻松许多,“殿下别放水了,教我下棋吧。”
  果然她的经验没错,盛攸淮看上去真的好多了。燕辞忧眼神一亮:“好!”
  她们其乐融融,皇宫中却气氛沉沉。
  燕弦春坐在仪元殿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好似能苦到人的胃里,面前床幔挽起一半,露出燕颉之苍白的脸。
  她低声道:“你妹妹死了。”
  燕弦春猛然抬头:“阿娘……?”
  她早已封锁消息,想着拖多久是多久,母亲尚在病中,若是突闻噩耗,大悲之下怕会不好。她也知道燕辞忧若去找了燕锦宁,这事就瞒不住了,只是没想到燕颉之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燕颉之又不说话了,她靠在被子上,可称得上骨瘦如柴,然而她脸上没有颓然的病气,眼睛亮得惊人,似乎全身都涌动着愤怒。
  让人怀疑,连此刻的沉寂都是为了蓄力。燕弦春见惯了,并不害怕,只觉得心疼:“阿娘,别难过了,小心伤身。”
  燕颉之无奈地笑了声:“你这孩子,这都不难过的人,会多铁石心肠?”
  “我不是这个意思。”燕弦春慌张道。在政事上,她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也知道手下人想要的是什么,该把她们放在什么位置;于亲人,却总是因为不加掩饰而显得笨拙,露出窘迫。
  燕颉之知道她心里也是难过的,安抚道:“我知道。”她看着宫殿上华丽的装饰,眼中似有泪意,“这是我的错。”
  “我以为暗中保护就能护她们安全。”
  燕颉之不往下说了。燕弦春疑惑地抬眼,见她竟落下泪:“我一直知道她们怨我,总是以为我们是亲母女,日后说清楚也不晚……”
  “妹妹心里肯定也是知道的,”燕弦春手足无措,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笨拙的安慰让燕颉之也心疼起这个孩子,摇摇头道,“没事的,你先回去吧。年底政事多,你还要听她们对账。”
  燕弦春知道她想一个人待着,遂恭敬告退。
  她站在殿外,伸手拢拢身上大氅,眼神越过面前层叠的屋檐,茫然地去寻北大营的方向。她与妹妹相处不多,翻遍回忆,居然只有小时候她教妹妹算学的日子可供回味,那时候她还煞有介事地喊“忧妹”,总被燕辞忧说奇怪。
  到燕锦宁去尚书房的时候,她已经跟着阿娘和姥姥思考史书策论,试着参与政事了,连燕锦宁小时候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她们也会怪她吗?燕弦春忽然想。
  侍从看她带着一行人在门口吹冷风,小声提醒:“殿下,轿子备好了,您看?”
  燕弦春从思绪中惊醒,她坐上轿子下定决心,挥挥手:“去长亭宫。”
  第十章
  燕辞忧拿起一根棍子,拨了拨炭火。
  烧的通红的炭火下,隐约可见几块黑色的椭圆形东西。花熙在她身边跃跃欲试:“如何?”
  燕辞忧无奈地给她塞了块点心:“还要再等等,现在不好吃。”
  “怎么会,”花熙道,“我以前在怀江山上烤红薯都不用这么久。”
  “这里的芋头太大了,烤的久一点也正常,”唐择枝坐在一边,接过燕辞忧手上的棍子,戳着那几个芋头,“烤不熟就吃会中螙的。”
  “诶——”花熙失望地哼哼。
  燕辞忧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抚,冷静喝茶。宫宴后,她被委派了许多事务,这两月尤其多。她把军中文职的活揽了七七八八,抽空还默写史书以及有用的策论,忙得脚不沾地。
  不止是她,祁景和这个看上去就十分脆弱的病号,冬至时还要在家里看简牍,燕辞忧去祁家拜访她时,看见书房桌子上满满的书,连茶盏都找不到地方放。
  祁景和站在书房门口幽幽叹气:“晋王殿下为人大方,京城什么都好,真是想躲懒都找不到理由。”
  燕辞忧莫名地共情了:“我懂。”
  盛攸淮跟在燕辞忧身后亦点头,三人对视,皆是同病相怜。
  事务忙碌,燕辞忧大部分时间仍然在北大营,偶尔才回宫。燕颉之肯定知道了她不是本人,但没说要见她,燕辞忧同样感情复杂,也就当做不知道。
  或许是她对于现状还是毫无认识,才会想为什么燕颉之不当皇帝……罢了,燕辞忧的逻辑与她们根本不同,很多事情想不通也没必要想。
  唐择枝被塞进兵部后都看不见人,两人时间总是对不上,燕辞忧找过几次也放弃了,想着过年了总能见面。
  就连系统,这几日也说要去附近看看,时不时消失一整天。
  今日她兴致上来,翻了翻屋子里,居然翻出两个芋头来,她干脆去厨房又要了几个,埋炭盆里烤着吃。
  花熙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她本身就很健谈,在天牢的三个月更是憋得慌,来北大营几天就跟看守她的士兵处成了姐妹,几人吃饭都捧着碗坐门口边吃边聊,乍一看亲姐妹似的。
  盛攸淮看不过去,准花熙在北大营走动,这下花熙就像出笼的鸟,原本只在家里闹腾,现在能在全北大营上飞来飞去了。
  花熙自认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虽然对燕弦春明摆着利用她的行径很不满,但也不会跟她们添堵,更不会为难底层士兵。她除了练武就是闲逛,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就很满足了。
  这几日她本就对燕辞忧的小屋很好奇,苦于燕辞忧忙碌,门前兵士更是不肯透露一句,花熙连续三日都未能解惑。
  今日燕辞忧烤芋头,刚坐下还没有一刻钟,就听见外面有人惊呼,原来是一位人高马大的青年轻巧地从墙上翻下来,急冲冲地走过来,惊喜道:“红薯!”
  燕辞忧看看刚放炭盆里的芋头,再看看在她面前叉着腰的花熙:“这是芋头。”
  “都差不多,”花熙大大咧咧坐到她身边,自来熟地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全说了,最后得意道,“你说,盛将军是不是没料到?她指不定还在懊恼没寻到我的错处呢。”
  “大约是吧。”燕辞忧捧场道。这孩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盛攸淮有没有懊恼她不知道,此人头上隐约的狐狸耳朵倒是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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