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苡欢十一岁这年,她说她要进王府,我觉得奇怪,她平日里最爱的便是瞧书与木刻,我也应过她要嫁的人由自己选,我问她,她说:“阿母,女儿想为自己为妳争一争,而且他在高处不开心。”她十四岁这年进了平原王府,太子与她滋生出了些情义,她是高兴的,毛嘉连升了好几阶我也有些了体面,我想这样也好,可她只说:“阿母,他喜欢的不是我,是有先皇后陪伴的他。”人生来本就没多少真情,所谓感知不过是人与生俱来的自欺壳罢了。
  欢儿什么都好学东西也快也明白人要的是什么,我有时也会对她讲难得糊涂,她摇着头:“阿母,女儿不能糊涂,女儿得醒着才能将想要的东西抢过来。”我想去摸她的脑袋,却发现我的欢儿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我已经不能再为她挡下风雨了。
  苡欢十四岁这年,太子登基苡欢进封贵嫔,那日新皇在太后墓前待了许久,我这才有些明白或许太后赴死时是没有后悔过的,只是她若是知晓新皇如此只怕会不肯放过自己。皇后位置空悬下来,太子妃虞氏不免心急,这时宫中有人便说太子妃有才有德,只是新皇想舍了河内势力弃了太子妃,我不免担忧,生怕有人会连累到欢儿,几日查问方知这背后之人正是欢儿,我的女儿我竟有些看不清了。直到太子妃终于说出社稷将毁之言,废还邺宫那日,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她低下头去:“阿母,是陛下留不下虞氏,陛下说来日会提拔毛家的。”我有些气愤开口道:“苡欢,这不是妳想做的,否则妳也不会将邺宫归置犹如椒房殿一般,苡欢,没有人可以让妳做妳不想做的事。”她忽地吼了起来:“可是不做都得死,他是皇帝!况且这就是女儿想做的,妳从来不明白女儿想要什么,女儿就是想坐到皇后的位置!为此女儿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将这世上的脏事都做一遍!”我突然想到幼时曾答应过她只要她欢喜我可以做任何事。我退出门来,对她说:“苡欢,或许是阿母从未知晓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妳自己又当真知道吗?”说罢跪下行了叩拜大礼“仆妇贺喜贵嫔,祝贵嫔早登凤位!”她将脸别过去,我也再没回头,我当真没有,那时应下婚事便是因为不嫁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人可以护住我,如今我亦护不住苡欢,毛嘉似乎很欢喜,我看不明白他,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看不明白,现下我只希望苡欢能看得清自己选的人。
  太和元年春,苡欢进封皇后,同年冬毛嘉进封博平乡侯升迁光禄大夫,毛曾也娶了公主进封驸马都尉,我只觉好笑,果然她也明白走至那步已是母女离心吗?却还是提醒毛嘉需作夸势居功自傲,毛曾夸耀圣目谢帝赐光,皇帝不需卫青之辈,他要的是捧着他的恩赐四处高耀之人,只有那一刻他才觉得他是皇帝,他才能告诉年幼的自己帝位只他一个、帝权他可以随心所欲,他不过是个来不及向阿母证明自己的孩子。
  皇帝听了宫中调笑之言又是一封再封,他是天子,所有人都可以因他卑贱也可以因他高傲,旁人看着毛家如日中,我却忧心不止,毛家只怕会成为下一个虞家,甚至会因知晓虞家与先皇先后之事被更早除掉。
  太和三年,皇帝召见我与毛嘉,一句:“夫人以为何为母儿之亲?”我便知哓他怕是容不下我了,我答道:“仆妇以为不过是两个被命运拴在一起的可怜人冬日抱在一团取暖罢了,至于这割舍与成全,不过是世人想看旁人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奉献至死冠的名号。”他又问我:“夫人对皇后也是如此想的吗?”我答:“仆妇已在局中,又何谈想法呢?”他许久不说话,瞧了一眼太后的画像,不知说给谁听他竟说出:“妳从前便是这样稀里糊涂的就选了吗?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没有孩子会愿意承认自己是被选出的那一方,将骨血吞下长出新的骨血,骨血长成又开始审判骨血之初。
  太和四年,宫中对毛家颇有微词,毛嘉查了许久也查不到谣言起源于哪里,我只想原来翁母之爱从一开始便是一代又一代骨血在土地上交替,谣言愈演愈烈,最后是皇帝将此事压了下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苡欢,她不开心,我打破寂静:“欢儿,妳还记得他喜欢妳什么吗?”她说:“苡欢知道他喜欢的是有太后陪伴的他,可是是他亲手将我的阿母他的太后推开了,是他把我变成了如他那般的人,他得承担后果。”我将她带进为她辟的书房将我为她准备的生辰礼一件件摆出来,抱紧她道:“苡欢,阿母很想妳,阿母知晓谣言是妳放的,阿母说过的只要妳开心,没有人可以挡妳的路,哪怕是我”我将刀子捅进身体,她长大了,如今我竟然可以倒进她的怀里,我为她擦去眼泪:“妳…阿翁…至多四年必定…毒发,妳…安心…”我的意识开始消散,我入不得轮回,便只得予时流中消散魂体,五感也会慢慢尽失,判官说我的心灯仍有残光,我便只得在人世间飘落。
  青龙三年毛嘉殁,他死后皇帝主动为其封侯,青龙四年苡欢欲为我求封,皇帝以我只想皇家丑事为由驳回,欢儿哭着问皇帝:“我已经被雕琢成了另一个你,曹元仲!你凭什么让我甘心!?你这样的人,太后没有不舍弃你的理由!”我想上去抱住她,却发现我连她的泪也擦不掉,母亲不在意的,可妳为什么不开心呢,妳该开心的啊,或许妳说的对,母亲真的不知道妳想要什么,可母亲…帮不到妳了…怎么办?怎么办?
  青龙四年秋,夏氏烬元进封野王君,帝后因此离心两两厌。西平郭氏日益得宠,她只是远远地瞧了她一眼便明了他曹元仲果真是没有真情的,他喜欢翁母爱着长大的姑娘,他喜欢因权势分情剥心的家人,他没有什么旁人有的便也该没有,他有的不管放在谁身上终归都是他的,想到这里,她召来毛曾问他自己苍老没有?与幼时还像不像?毛曾是个好孩子他说她如今比之从前更华美了,阿翁阿母瞧了定然可以理解她昔日为何那样做的。
  她摇着头让他退下,秋日凌风将她桌上的纸墨吹的有些散乱了也将她的心刮的有些冷了,若是他有太后他会是这个样子吗?她从前想如果有如果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样,但她如今明了,先帝对太后又有几丝真情呢?太后能选的又有多少呢?曹元仲不像太后,哪怕穿着冕服画着眉也不像,他的心早就跟着那位不让人选不放己身的父皇一般了。
  景初元年秋,皇帝在后宫饮晏摆酒那一日,我隐约中瞧见有个穿玄色衣衫的女子来我坟旁,她说了许多话,可能我如今听清的便只有“对不住”“想念”“不开心”我分不清她是谁,我只觉得她母亲定要着急了,我好像也在等些什么,可我记不得了。
  第二日午夜似乎还是她,可她竟然成了魂体,她拉住我问我在等谁,我说我忘了她当场哭起来我赶忙将棺中的首饰拿出来,安慰她道:“不哭啦,妳阿母会担忧的。”她说她害死了她阿母,她阿母定是怨极了她。我用形同虚空的手抱着她:“妳阿母才不怨妳,为人阿母的只会怨自己没护住妳呢,若是因凡事怨妳,妳自己去寻一个阿母也是可以的,人活一世只问真情……”我说了许多话,也不知她听清了多少。
  我心灯灭绝,回忆涌回心头时已在奈何桥旁等待转世,站序时我认出前面的魂体是欢儿,孟婆汤里涌现出她的追忆,她似乎万分痛苦,我开口道:“我就那样在天上瞧着,急得团团转,欢儿不怕,以后又有阿母了,阿母在…阿母在…”她纵身一坠便轮至我,我在无池里听到“这对血连可了不得,那女儿尽肯用自己寿数换许下世倒置呢!”我脑海中突然闪过欢儿小时候的笑颜,母亲一定不哭,母亲要欢儿欢喜。
  第49章 贾云华
  楔子:
  元世混沌,风云难测。
  有女黄朴,幼失娘亲,唯依严父,攻习诗书,以求立身。
  忆往昔,母之温情如夜之明灯,虽影渐淡然爱恒存。及长,父命嫁表哥贾笼,自此,命运之舟,驶入未知裹海。
  第一折:母女隙生悟父权
  (正旦扮甄黄朴上,诗云)元世混沌路难明,幼失娘亲伴父行。诗书苦读求安立,命运无端自此更。
  (白)吾乃甄黄朴,自幼失恃,唯依严父,攻读经史,习得文墨,通晓礼仪。及笄之年,父命吾嫁表哥贾笼。初时,妻夫相敬如宾日子倒也安稳。
  (唱)【仙吕·点绛唇】育女心焦,性顽难教。空烦恼,意乱神摇,只盼她乖巧。(白)后育一女,名云华。吾欲教其学史作诗,望其成温婉贤淑之女子。然此女不喜学史作诗,一心扑在游记杂书上。吾屡劝之,女弗听,反言游记之中有大千世界胜于枯燥史诗。吾又与她论情感爱欲教其温柔善良,她却专于算计人情往来言世间之人皆为利往情爱不过虚妄,吾怒而责之女亦不屈,母女之间嫌隙渐生。
  (唱)【混江龙】女儿性傲,不遵教诲意难调。学史无趣,游记魂消。算计人情心忒冷,轻抛情爱志偏高。吾心忧虑,她意逍遥。母女之间生嫌隙,愁云笼罩怎开交。(白)一日,女又违吾命,吾怒不可遏,罚其跪祠堂。女跪至夜半,吾心虽有不忍,然念其屡教不改,未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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