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十年后,西陵境内无天灾无扰军人康乐牲富余、粮产换水杼流蚕绸足文心源,西陵域主嫘制文心发人源品德浸防抗强,分司娓柏带嫘制缫丝车走访中原各部。又一年地上聚黄落之时,我卧于榻上拉她的手颤声道:“柏将别于世,此生得遇嫘柏再无憾。”她的泪水砸在我手上抽泣道:“莫如此言,嫘若无柏,大业不成。”我贴在她的耳旁道:“今将…去矣…柏将…化魄…护西陵永盛…君常安康…”我睁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我想再说些什么却咙上发紧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听见的是她的一句:“嫘疾生于柏…”
  第4章 惠利夫人
  “婆婆,这个灯在军中用以报信,妳怎么会做?”我抬头对上那位郎君的眼,我看不清却也料到他眼中定有惊异。我笑着回他:“这很稀奇吗?在我的家乡可是人人都会啊。”他跪下求我教他做灯说是定能用于军中助军还民平,见他神情急迫我问道:“你娶妻了吗?”他点头称是,我道:“明日你带她过来,我教她做。”小郎君不解却仍旧照做为我带来个手脚健全的好孩子,她说她叫张印琰晓我苦心定不让我失望。她学东西很快也认字晓书边学着做灯边将我院中散纸都记住了,学成那日她将要赶往军中,她向我磕了个头道:“印琰一叹世间有婆婆这般懂药医知气理的女子,二谢婆婆肯教我做信灯给我立足机会,三叩婆婆不曾对这个世道失望,还请婆婆将名字告之印琰,若是印琰有命归来印琰为妳送终!”我从记忆里翻出个名字来开口道:“终点我早就走完了不需人送,我叫莘七娘。”我目送她离去,心里是止不住的酸涩,我拦不住她也留不住妳…
  1.
  我有过名字的,她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回来时叫我莘明敖。她说:“如今江西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孤魂野鬼鬼嚎形丧,妳既是我救回来的便跟着我姓,往后有我一口汤便有妳一口肉。”那时她南下认亲却险些被煮正是心寒情惑之际正需一人尝情相印。她很少提及她的过去因为这不会影响如今她过得好,遇到兵马权钱来求医的便恨恨诈其一笔,遇到卖儿卖母来求医的见也不见,遇到哭喊救命甘舍自己的分文不取倒施口粮,我问她:“妳就不怕遭人记恨吗?”她倒了碾药的手掐着我的脸回:“若是浅恨,如今就连皇帝都是以日为期的,大不了来日大家做鬼再搏骂互撕,若是深恨,我又不是打不过,若是打不过我可早没了什么眷恋的还值得拖活。”她教我认字识药却永远没个长辈样,她管我衣食品行却从不要我为她做些什么,我问她:“妳救过那么多人也没见妳个个留在身边,妳到底图我些什么呢?”她指着崖上的石斛回我:“那么有用干什么?这石斛于崖上长了这么些年还不是人人以为没用无价,万人万眼万价万换便是这个道理,何况就算无人采摘就算它不能补虚理功,它不也一样好好长在崖上吗?”我那时没听明白竟说:“妳的意思是我和它一样,妳光是瞧着就很开心?”她笑着点头称是,夸我悟性高要我今晚便将医书记完,我刚要开口求宽限,她激我道:“明敖这么聪明迟早与我一同扩宽草药之道,如今不过筑本定难不倒妳。”我咬了咬牙一夜便将医书记下草标熟忆,她听完我的背述奖了我个又大又亮的东西,她眼中闪过一两丝落寞更多的还是欣喜,她说:“这是我第一次行医时患者的谢礼,次日那位患者因又食别家的药便去了,明敖,其实我不是一个好医者我只是个用草药换活的商者,可我希望妳能做个好医者。”这话听着不痛不伤无悲无哀,我却终于解开了她从不让人称她铃医、救人是因人自救的疑惑,我将东西贴进里衣第一次抱住了她,我道:“商者医者都是换物之人,人只要活着就是在借人换欲,至少妳的欲望能让这个世上多一些活物。”
  2.
  邻家院子搬来了位妇人与其女儿,其女名唤坠娘,编筐织竹绣帕的手艺极好却不会说话,我查过她的脉象舌苔,沉候并无涩象脉络呈平流之相,肺络清喉窍开,怎么也不像说不出话的脉象。正不解郁闷时她将草药放下翻本道:“妳就没摸出来她心沉思重啊?”我恍然大悟却犯了难道:“可哪味草药才解得了这心上烦事啊?书上没有我也没见过啊。”她点了点我的脑袋说:“笨啊,解事之药正是妳我,见一回就好啦。”我还是不懂,随着一声门边人倒我忙将人抬进屋里。她切脉后让我抓了柴胡黄芩、黄柏木通、连翘甘草、青木香紫金皮、诈死子嫩柏根给坠娘道:“妳且安心,妳娘只是刚南下不惯入了瘴气,用薄荷生地黄煎服三日便可药到病除。”坠娘下跪谢她,她将人扶起不知在坠娘耳边说了什么,坠娘哭出泪来朝她点了点头方离去。我到底还是压不住好奇问她该怎么解事,她说:“两月后坠娘出嫁,期间我们得使其母认请自好方好之理,她不必出嫁自愿开口说话。”眼下徐温刚死齐王忙着消党顺权顾不到百姓民生,消籍立户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妇人转醒时她正于堂中会诊走不开是我送的药粮,我道:“七娘说了,药分文不取粮自愿相赠夫人请放心用,坠娘姊姊今来收成很好可保衣食,夫人安心养病就好。”她窘迫应下与我闲话家常,走前她问我:“妳们七娘的夫婿一定很厉害很疼她吧。”我回:“七娘不用家也是完整的人,倒是也有人说过要她嫁人成家通通都被打出去啦。”闻言她不再言语目送我离开。我回到堂中分药熬草却不解为何会世人觉得女子一定要嫁人?她将我手中的扇子拿过去笑话我:“干什么呢?心都飘啦。”我问她:“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怎么没见过男子嫁人?”她将药倒掉重新煎上,她说:“谁跟妳说的一定啦?一个人就算活上一万年也不可能见过世上全面不是?若是以为自己见过的便是全貌那可真是蠢人了,我前些年去过的宁蒗就不是这样,那里的人叫么些人,她们正是女子娶夫男子嫁人。”我心下大惊细想却也是,世上这处有一套规则那么别处就一定有一套相反的规则在运作,正如崖上阴凉之处长出顽强滚柏那么平地光满处也必定可生出成群百草。妇人之瘴已解她却仍让我送药去,待到第三日她上门问诊,妇人说:“我觉已然大好怕是不需吃药了吧。”她说:“夫人所觉是假象,这药还是得继续吃的。”第七日坠娘请我吃春饼时,妇人明是身强体壮之态嘴里却念着‘我有病’,坠娘不免心疼我只好道:“只有让妳阿母知晓她自己在帮着别人欺骗自己,她才能不帮着别人欺负妳。”到了第十日七娘与我拿着为她们登入的江西籍面上门,七娘将藉面放到妇人面前道:“夫人近来不好过吧?”妇人只回:“再不好过也得治病不是?”七娘道:“夫人感知无错,十日前妳的病就已经好了,这十日夫人吃的不过是补药,夫人起初也质疑过真好假好,可我说还病着夫人也只能说服自己还病着,嫁人也是如此,妳明知无用无靠却还要说服自己是该做的甚至也要让别人一起做,夫人觉得这滋味好受吗?”妇人大哭起来,这十日的药是我亲自抓的自是极苦却远不如费心费力反遭抛弃夺财孤身带着女儿南下讨生之苦一分。坠娘此时跪下开口道:“阿母,如今我们有了藉面不必再东躲西藏,我所留之财也足够退亲之用,坠儿只愿意给母亲一个人养老送终,还望阿母成全!”见妇人将坠娘扶起收下藉面,我们主动离去将情动泝亲的机会留给母女俩人。那天晚上我望着月亮问她:“七娘的母亲也是这么对七娘的吗?”她回:“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我母亲,但我觉得得能不怕自己去琢磨、自己觉得好才是真的好的情感才称得上情感。”
  3.
  七娘最近总找坠娘要竹子又常让我去买纸与松脂,她说她要做个会飞能亮的灯传信,我看不明白便问她:“松脂一燃困气便热了,热气囊浮如舟行水自可升起,可妳为何要用轻纸?轻纸与竹篾轻散还如何困气?”她答:“热气渐积于罩内需纸轻扬遂携罩而升,罩之形制,上阔下狭善蓄热气,方使升力不竭,纸形虽轻却可充解升力,松脂火燃之物,其量其势当有适度,过盛则火炽罩焚,不足则热气微渺,灯弗能升也,竹篾自降可调适度。”望着升飞起来的灯想起七娘写下的‘热气者,轻于外之冷气也,故热气聚而囊浮,如舟行于水,浮而上升,囊材必密而韧,以防热气之逸,火燃于下,生热之气,渐满于囊,热气愈多则囊浮之力愈强,遂能升腾于空’似乎理解了热气较外之空气为轻,遂能承其体而升于空矣的道理。可那灯上又什么都没有,我问道:“妳那灯上什么都没有就不怕半路被人拦了去?”她瞧着灯冷声开口道:“明敖,村里自三年前坠娘她们搬来以后妳还见过什么新人吗?”我仔细回想才觉确实没有我道:“村子偏是偏了点,可藉面税收都是正行的,按理不该如此冷清啊…”她问道:“妳觉得是兵马枪戈毒药命草可怖还是人心压己民为官阶可怖?”我问她有何打算要我做些什么,她要我顾好药堂与村民若是她回不来便让大家只当没她这个人。六年换了四任官,七娘或运药技换或威逼利诱都换来了村中宁静民生自理,如今这位新官只怕不是那么好按住的,我应下她却还是开口问道:“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捏住村中所有人,妳与他们有怨还是与村中人有恩需偿?”她有些酸涩回我道:“我是在药堂长大的,后来药堂被朝廷清算,堂中药师只活了我一个,我南下认亲故里却闻起了人吃人的戏码,我差点被煮了分食,神荒错乱地一直往南走就捡到了妳,我一直以为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可村子里的人我一个也不想失去,更不想这份失去是改力最小的人为挑起的。”她别过面翻上檐瓦,我好半天才回过神。七娘走的第一日,我以为我会慌乱出错却始终镇静入药,乡亲们问我七娘去了哪里,我只说去县里换物易药了。七娘走的第二日,坠娘见我心不在焉便知出了事我将事告之,她叹道:“她以为我们不知晓,可每每上门收税她一出面官差便不再为难还说许是他们弄错了让我们照常交就好,连我阿母都说她最是心软最是不自知…”她边说着边拿出春饼:“三年了,第一年她在堂中走不开第二年她又病着,今年又去了县上,她连人谢都不让人谢…”我吃着春饼应和道:“可不是,有次她说她向来是个没福气的倒霉鬼,气得我怪气怨说‘那庙里的菩萨还知道收香火呢,妳可不是鬼是半个菩萨,只发不收。’她竟然还说本该如此,妳说好笑不好笑?”坠娘闻言大笑回我:“这怎么还有半个的说法?妳提醒我了,村外可有不少人有个伤寒痛病的便念着她的名字呢,菩萨这事儿,能成。”七娘走的第三日,我正欲关门理药时,有乡民带着收菜粟米问我七娘去哪了,我只说回乡探亲便个个都急了起来,“如今北边可正是人吃人呢,她身手虽好可若是人多了应对得了吗?”“北人颠吃她若是回不来妳可怎么办啊?”我正欲解释却听见一声“这丫头前几天还说应好了要来我家里造留灯呢,放心吧,她什么时候对咱们的话没做到过,过几日就回来啦”是坠娘阿母,大伙闻言放下心来将东西放下便走了,她阿母同我说:“妳需继续如此平心静气,她那样的姑娘,没有什么能拦住她。”第四日我刚开堂门便瞧见她了,她倒在地上手里拿了个东西对我说:“定粉锻石乳香没药各一两,枯白矾三钱,碾沫履后背两寸。”我熟练地将人放至堂后上药将盖有县印的字纸抽出放平,叹道:“妳倒是有意思了,我又要想办法将血味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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