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尽管我的语气在我看来妖媚的有些过分,但是我不得我承认我确实在陈述事实。
勃朗特小姐匆匆的走了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她走起路来有些颠簸。她是个瘸子。
我呆呆的躺在原地,此时已经明白了我的身体的疼痛来自何处。
我差点儿死了。勃朗特小姐说的没错。
从我终于找到我的痛源地以后,我慢慢捋轻了我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不想用语言表达,甚至对自己重复一遍都不行,不仅仅因为回想这一切太痛苦了,无异于拿着锋利的手术刀一层层解刨开我的骨肉,还因为,我的强烈的自尊心让我不想将这样的事情撕开晾在阳光下。
勃朗特小姐回来了,她端了一个杯子,我的鼻子很好使,闻到了一股又苦又甜的怪异味道。
勃朗特小姐真的像是木偶一般,我怀疑她身上有着我看不见的线。她有些僵硬的将杯子推到我面前,冷冷的说道:“喝了。”
“你不会想要毒死我吧?” 我的眼神一挑,声音更是满满的轻佻,我真是受不了这怪异的声调,像是动物扭动自己的身体在招摇。
“这是蓟草药,可以止血,要是你不想血流而死的话。” 勃朗特小姐完全无视我的矫揉做作,真够有定力的。
“可是我好疼,” 我皱着眉,挺了挺胸,像是一条初成人形的蛇妖般诱人而不自知。
我活了三十年做不出来这样羞耻的表情和动作来!
勃朗特小姐喉咙动了动,她坐了下来,捉住我的脚,低头去查看我的伤口,那个隐秘的位置。
我眉眼俯视下去,轻轻摇了摇被捏在勃朗特小姐手中的脚,轻飘飘的唤道:“我还在流血吗?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怕死了。”
我的语气可一点儿都不像害怕要死了的样子,我怀疑,即使现在死神站在我面前,我也能用这样妖娆的声调跟他说:“真的要带我走了吗?那里冷不冷?我真是要怕死了。”
死神听了也想要先吻掉我脸上痴缠的泪水。
“把药喝了!” 勃朗特小姐拿起床边上的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
她给我倒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凉凉的。
“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是男人身上的吧?” 我发出一阵放荡的轻笑。
真是不知羞耻啊,在死神面前。
“把药喝了!” 勃朗特小姐又说了一遍:“要是你不想像是一条野狗一样死在街上的话。”
勃朗特小姐讲话也有些阴毒了,不过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想要为她鼓掌。
我终于喝了手里的药,尽管它苦的让我几度要呕吐出来,我简直要怀疑勃朗特小姐是在故意折磨我。
我皱着眉,眼泪从眼睛里扑簌簌的流了出来,尽管我知道这只是因为药苦导致的生理反应,可是谁看了这样一双眼睛流泪都会心碎。
“你的那个孩子没有了。” 勃朗特小姐说道:“上帝保佑他。”
她没有看我,只是在小心的给我上药。
我晃着腿,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怕痛的说话,我的声音甜蜜到邪恶:“哦,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了……”
听听,她就那么说出来我想都不敢想的话。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把我救来?真是多管闲事!” 我的话不自觉的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勃朗特小姐的话刺激到了我,虽然我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仿佛在讲述八点档的狗血烂尾剧一般:“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也是,像你这样的女人恐怕一个男人都不认识吧?要是你认识一个男人,随便问问,谁不知道路安娜?他们都叫我小玫瑰,夜幕小玫瑰路安娜,你喜欢玫瑰吗?哈哈,你肯定不喜欢,因为从没有男人送过你玫瑰吧?”
勃朗特小姐没有吭声,她几乎耳背了,我不会知道她糯濡的嘴唇发出微不可查的“喜欢”二字。
我接着说:“我是故意杀死这个孩子呢,我这么坏,你还愿意救我吗?你想听听我是怎么杀死他的吗?我看到那条河,我就想,我就想……”
勃朗特小姐猛地站了起来:“你需要冷静。”
“我非常冷静啊。” 我无所谓道。
是啊,我非常冷静,我的内心胆战心惊、心如刀绞的冷静。
“你躺下睡一觉,睡一觉,路安娜,睡醒了什么都会过去。” 勃朗特小姐将一张薄薄的纱巾盖在我的身上,温柔地像是山川河流。
我冷静下来。
“勃朗特小姐,勃朗特小姐!” 外面传来喊声,接着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我妹妹的孩子要出生了,请你来帮帮忙。”
我的眼睛微微闭着,从眼缝间可以看到勃朗特小姐石岗岩似的脸,她皱着眉,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那个圆脑袋退了出去。
勃朗特小姐轻声如叹息,仿佛不是说给我听得:“睡一觉,我马上回来。”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将外面的光一点儿不剩的挡在了外面。
我的眼睛紧紧闭上了,海浪似的眼泪欢快的撒着欢儿流泻出来,滔滔不绝。
一个孩子死掉了,一个孩子出生了,真好,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路安娜好像真的睡着了。
我在想自己究竟是穿越了,还是附身了。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梦。
我已经不记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快就确认这不是梦。我努力想要回想起来我是怎么来的,却像是在无力的回想一场梦一般,记不起任何细节来。
我所存在的这个身体——这个叫路安娜的女人,或许真的已经死了,就在她跳河的那一刻。说真的,关于路安娜的回忆我倒是清清楚楚,但是奇怪的时候,我并不能真的掌控这个身体,比如,她看向勃朗特时候那双轻佻的眼神,那滑腻腻的语气,活脱脱像是一条水里的鱼。这可毫不受我控制。
此时此刻,我调动了我仅有的一点知识,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人的精神分为自我,本我,超我,我想那是正常人的情况,路安娜的身体一定是本我的统治区,自我尚未形成,而超我啊,那大概是我在她身体上充当的外来者的角色。
而对我来讲,路安娜的身体像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小小的铁笼,我被困在里面了。
第2章 初次交锋
我是不是寄生在她的身上了,那么我,该怎么回到我的世界里?16世纪的苏格兰,充满了奸诈与冲突,可不是历史上的好时候。
勃朗特回来的时候,路安娜已经醒来了,或许她从没有真正的睡着。我还是不太能知道路安娜在想些什么,更不可能知道她会梦到些什么。
不过相对于路安娜,我对勃朗特小姐充满了更多的好奇,在她离开的时候,又有村民站在外面唤她,似乎请她去治疗什么发烧说糊涂话的人,那人在门外颠三倒四,我倒是要怀疑他就是需要医治的人了。屋子里摆满了各种草药,和一些瓶瓶罐罐。她还是个瘸子,这就是她走起路来一重一轻的原因,长相惊人,身体残疾,脾气古怪,却乐此不疲的喜欢做善事,勃朗特小姐简直是中世纪恐怖故事里面的半女巫半医师的神秘角色。
只是此时的我在为我精妙的比喻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并不会预料到那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勃朗特回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把门揭开,远远的朝床上瞅了一眼,看到床上横着一个人,似乎放下心来。
她板着脸进来,我的眼睛圆溜溜的睁着,盯着头顶上的房梁,房梁上有一只蜘蛛在结网,不知道我盯了多久,可是它还是没有结完。
“我饿了。” 路安娜一动不动的说道。
勃朗特小姐没有说话就走了出去,谅谁也是如此,好心救了一只溺水的小狗,没有得到一声感谢,却还要在这作威作福,我很担心,待会儿勃朗特小姐就该冲进来尖叫着让我滚出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该上油了。
勃朗特小姐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嗅觉已经率先打起了精神,好香啊,我闻到了令人饥饿的甜甜的果香。
勃朗特小姐递给我一盘馅饼,还有一杯热牛奶。
我毫不客气的起身大快朵颐起来,我真的被饿坏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馅饼,湛紫的果酱溢出我的嘴角,黏腻腻的像是七岁时一头扎进去的那个夏天,我的嘴巴塞得鼓鼓的,肚子也慢慢的塞满了,我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安全感。
勃朗特小姐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好像我不主动说话,她并不会问我,问我发生了什么,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问我从哪儿来,问我什么时候离开。
她什么都不问,就坐在一米开外的桌子前,点起来一盏灯,在昏昏的灯下拿着桌子上的一堆毛线团抽来抽去,她可,真不像是一个会针线活的女人啊。
我终于吃饱了。大大的打了一声嗝儿。
我得说,我被困的这个身体——她丝毫不受我控制,这个叫路安娜的女人举止粗俗,毫无礼貌,我常常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感到窘迫不已,直到此时时刻,我敏感而正直的审美被这具身体的行为刺激的七零八落,终于慢慢的意识到我不必如此紧张——反正,这个女人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