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况且我如今也不用同谁装了,见他说完之后便始终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也没耐心等他开口,我越过他就要离开。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蓉儿提着灯笼来接我了。
  就在我与刘锦州擦肩而过时,他忽然低沉出声。
  「我确实是个没勇气的懦夫,配不上长姐从前的教诲。」
  我的脚下的步子没停,刘锦州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在同我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在听,他说:「长姐如今言传身教这一课,足够我用此生去品味了,我也会去努力,让自己也能生出长姐这样的勇气。」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已走出了很远,来接我的蓉儿将我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见我无事,才攀着我步履悠悠地朝我的院子中走去。
  方才刘锦州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我想做的事情达成了,刘家这群人日后要怎么想怎么过怎么活,都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了。
  随娘娘出发去西陵的时间是在三日后,这三日,我的院门较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冷落凄清。
  父亲以为这是在告诫我,在他眼中失了父母关护的子女是没什么好前程。
  却不知这让我反而更自在,我和莲儿她们把这些年来存下的银子纷纷转移好,又出门去见了肖成业一遭。
  他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知道府上不会有人为我置办行李,便直接告诉我他为我包了一个车队,要我出门那日直接将他们带上就行。
  我听后连连拒绝,我是去祈福的,而非去享福的。
  肖成业见状,面上是大受感动的神情,他说:「雯玉姑娘,肖某就知道你是最会过日子的,从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有所察觉,你会是这个世间与我最般配的姑娘。」
  「咳。」肖纵在旁边掩着扇子轻咳一声,肖成业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口:「但是会过日子不意味着就要过苦日子,我肖某赚钱正是为了供妻子花销的,无论妻子还是未婚妻,肖某都断不会让你委屈到自己。」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明白了肖成业对我那似有若无的情谊究竟是从何而来。
  居然是在我们初见时便开始。
  当初上京城中有名流举办寿辰,我与肖成业同在被邀者行列,也同在被排挤的外围。
  他是个眉目俊朗的,单看整个人的架势便颇有些神武不凡。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曾接手肖家,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富二代,权贵们看不上他,不愿同他混在一起。
  他见我衣着朴素坐在边缘处,便以为我和他都是平民阶级,主动来打听我的姓名。
  当他知道我是来自太师府中时,尤且狠狠吃了一惊。
  随后他又好奇我用茶泡豆腐,将面前的肉摆了一整碟,将那些最为精致昂贵的糕点反而弃在一旁。
  我便跟他解释,上京权贵中有餐不尽食的规矩,若是将你盘中的东西吃完,会遭到他人耻笑。
  所以我吃东西时,会力求先吃饱。
  这一堆菜品里,唯有这糕点最不饱腹,所以我将它们剩在一旁,先吃肉再就些水喝,一顿下来便能饱个六七分了,成功撑到下一顿。
  而那些剩下的完整糕点,其实也是最好携带与保存的,宴会结束之后,往往会被那些下人们收走,带回去与家中小孩或老人吃,也不会浪费。
  肖成业听得有些发愣,我见状,便继续同他讲。
  上京城中的精米饭其实是吃不饱人的,若是要做力气活,还需里头混些糙米来。
  市场上每日最廉价的虾子皮,买来几斤炒香了再加醋腌制,平日空里拿出来吃最解馋。
  还有用最低成本的藕丝去制质地上乘的印泥。
  这些我跟他讲了。
  我同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肖成业一刻也不分神地听着,随后眼神越来越炽热。
  他当即就表示对我口中的藕丝印泥很感兴趣,想要将我手中这一批带去西域出售。
  之后没过几个月,肖成业跟随家主第一次去西域时,主动找人联系上了我。
  他确实是个天生的商人,推销起他的东西时简直舌灿莲花。将那些印泥以我想都不敢想的高价售卖了出去。
  我以为凭肖成业的精明,自然要从中扒成皮的,可他却分毫不占,将得来的钱财全数给了我。
  我从前想不明白他这样的举动,最初以为他只是想凭此让利一两回与我长期合作,后来次数多了,又以为他是见我比其他贵族过得清贫,心中同情我。
  现在想一想,原来他是在操劳自己的终身大事。
  肖成业见我长久地不说话,似乎有些局促。
  他在肖纵戏谑的目光下,抬起手中背盏一饮而尽,刚生出的勇气在对上我的笑容后,又变得干巴起来。
  「雯玉小姐,肖某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温声接下来了话:「想不到竟是因此与大公子结缘,这些日子肖大公子仗义相助,雯玉看在眼中,自然明白大公子为人。」
  肖成业听了这话,面上显然松下一口气。我忍不住心中失笑,这平日里口若悬河的商人,这会嘴倒是笨起来。
  只是我心中仍有挂碍,思前想后,同他开口道:「雯玉越过父母向大公子许下这门亲事,本就未过明路,眼下去西陵一走又是两年,不知肖大公子是否…」剩下的话我没讲完,等肖大表态。
  「这不妨事!」肖大猛然激动起来,竟直直拍案站了起来,把我和几个丫鬟吓了一跳。
  「咳咳!」一旁的肖二握着杯盏再咳两声。
  肖大这才反应过来,又赶忙坐下,开口解释道:「肖某本就时常在外走商,多这一年两年无妨,就当是多让我攒些…攒些…」说到这里,他竟眼神游移开,飘飘忽忽盯着桌面上的茶盏,硬朗的眉目间浮出一抹羞涩来,嘿嘿笑出两声:「多攒些老婆本。」
  「噗,咳…咳咳…」肖二这回是真让茶水给呛到了,许是从来没见过自家长兄这般傻气的一面。他看起来有些发臊,檀扇掩住半面,四下看了一圈,才拱手朝我赔不是:「兄长这会是乐得有些痴了,冒犯了刘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害怕肖大在路上乐过头,这回是肖二叫车马送我回去。
  远远到了太师府门前时,又见着了新的热闹。
  刘婉晴近几日委实有些倒霉了,才刚让我收拾了没多久,又逢萧家老太太出手。
  只见她让人雇了四个跛子轿夫,抬着一架缀了花的破旧青布轿子,又叫了两个歪瓜裂枣的喜婆,到了太师府门前便开始嚷着要太师家二小姐快些出来上轿过门。
  动静之大,将休沐在家的父亲都惊了出来,面色铁青地盯着叫门的喜婆,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了老爷,我家主母说了,刘家二姑娘这些日子既然已经将她备下的聘礼全花光了,那便是可以直接过门了。」那喜婆讲得是眉飞色舞,周遭一群看热闹的人也发出哄笑。
  还不待父亲开口,旁边那个又赶紧凑上来接道:「是了,老爷,尤其是我们主母见您家日子紧巴,二姑娘的吃穿都还需要去我家郎君那里哭才能得来,便免了您家女儿的陪嫁,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呐!」
  她这话一落下,父亲的脸面彻底没处放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带头起了哄,眼下也是齐齐叫嚷着快让二姑娘出门来上花轿。
  父亲气极,只能回身在一群丫鬟婆子堆里搜寻着刘婉晴的身影。
  见有这等好戏看,我不急着先下车了,掀开了帘子跟着父亲的视线一并去瞧。
  刘婉晴躲在门里面,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整个人已经吓白了面色。
  在父亲严厉的眼神下,她被带到了人前。
  「我问你,你是否真的花了萧家大郎的银钱?」父亲压低声音斥问,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我…」刘婉晴嗫喏着刚要开口。
  一旁的喜婆突然哎哟一声,凑了过来,指着刘婉晴下身的裙子大声道:「这不是我们家郎君前阵子去城南衣庄裁得鲛纱料子么?这么快就给姑娘做成衣裳了,郎君真是疼姑娘,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呀!」
  刘婉晴猛地一颤随即拼命摇头想要解释,话刚到嘴边又被另一个截断:「姑娘头上簪得钗,可是我们萧氏传家的宝物,既然东西都已佩上了,姑娘就快些上轿,祝愿姑娘与郎君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两人说着,便要齐齐上手,将刘婉晴拖进轿中。
  「够了!」父亲一声厉呵暂停住这样一出闹剧。
  他阴沉着脸朝两个婆子瞪过去,两个婆子本能地松了手。
  刘婉晴爆出一道哭声跑回刘府的丫鬟婆子堆里,抽噎着躲在了她的侍女身后。
  「萧老夫人既然不想要这门亲事,那就此退了便是,可你们真正是欺人太甚,当我太师府无人,冒犯到我府门前来!」
  两个婆子闻言,相互对视一眼,面上纷纷露出不屑来:「那还请刘太师往后教好女儿,莫要整日就会伸手同男人要银钱。毕竟是你们家姑娘天天可是同我们家郎君哭诉,说你府中极其苛待她,我们主母要抬她回去,可是起了一片好心来救她于水火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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