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又开始沉下来了,蒋昭南的后颈陷进柔软的真皮表面, 轻轻地压出了几道褶皱, 桌上躺着的手机还剩一半的电量,开的仍然是飞行模式,但蒋昭南知道,这个点儿应该还没人给他发消息。
该走了, 蒋昭南不住地想。
办公室的门没关,几个技术岗的职员还在加班, 蒋昭南放空地闭了会儿眼睛,软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跟着一起,缓缓放松了下来。
其实也没别的打算, 就想磨蹭会儿,因为总觉得待会儿到了家肯定免不了一顿数落,甚至弄不好的话又得搞成一场“恶战”, 倒不是蒋昭南就担心或是畏惧跟蒋令节发生冲突。
开玩笑, 吵得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又不是没经历过, 第二天不照样该上班儿的上班儿,该上学的上学,就好像昨天摔杯子甩椅子闹得震天响的不是他们两个一样。
可没由来的, 蒋昭南莫名感觉今天比从前还要阴沉许多,不只是天气,还有
心情。
或许是上回见祁砚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他的风衣,于是这两天蒋昭南也自觉套了件风衣,不过里面的内搭却不是高领毛衣,而是日常他配西装常穿的白色衬衣。
这回在前台值班的是一个平常在公司打过几回照面的男生,貌似也是刚毕业的年纪,一身标准的工作服穿得干净又板正,看到蒋昭南走过来的时候还会主动打招呼问好。
蒋昭南见此微微点了点头就拢了拢风衣阔步走出了公司。
出办公室之前他给祁砚知发了消息,大意是他马上出发了,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准儿,等他陪着吃完饭聊完天想离开的时候再给祁砚知发信息。
这次蒋昭南没等太久,因为他正倚在树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备注为【祁砚知】的微信聊天框忽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驾驶座的师傅已经摇下副驾的车窗问他去哪儿,蒋昭南盯着手机屏幕边划拉边凭着记忆报出一个地址,趁着师傅在车内导航界面慢慢敲出地址全称的间隙,蒋昭南迅速拉开后排车门弯腰挤了进去。
安全带系上的同时,驾驶座的师傅也很快启动车子立刻驶了出去。
坐在后排的蒋昭南轻轻点进跟【祁砚知】的聊天界面仔细看了看:
【祁砚知】:好。
没错,仅仅就是一个好字。
表示他知道了,同意并接受,却没给蒋昭南回复的话口。
估计是太忙了吧,蒋昭南放下手机沉默地想。
车子驶上了高速,离天空不近,却也不算太远,流动的浅紫色光晕在天幕大面积铺开,身后的鸦色阴云安静地追逐着前方波浪,蒋昭南将手机塞进风衣最外层的口袋,身子则稍微朝车窗挪了挪。
前边师傅的车载收音机正在播放某个电台节目,大概跟音乐有关,因为里面的电台主持人正在介绍目前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几位歌手,蒋昭南粗略听了一下,基本都是资历超过十年的乐坛前辈,个个都能拿出脍炙人口的殿堂级单曲。
说实话,就这几位差不多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歌星,凭他们的名气基本也没什么介绍的必要了,于是蒋昭南更多的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头顶的天空上。
直到下一刻,蒋昭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接下来我们给大家推荐一首q的新歌《蓝海》,q身为国内顶尖唱作人,常年包揽作词作曲,出道七年获奖无数,其令人惊叹的才华与独特的音乐风格都深受广大国民喜爱。”
“而他上个星期新发行的单曲《蓝海》更是一度延续了他近几年来一贯的创作风格,词曲不仅精妙且和谐,灵动的韵律更是点睛之笔,歌声一出就将听众拉入了十九世纪初广袤而神秘的蓝色大海。”
“话不多说,就让咱们一起听听吧。”
高速有点堵车,身下出租车熄火的瞬间,一段轻灵的吟唱顺着车内的流风,渐渐飘入了蒋昭南耳边。
“过去的已不在,期待的还未来”
“海鸥唱响歌谣童话,历史见证水底遗骸”
“沧浪之水化为清渠,大江大河不染尘埃”
“而我涌入大海,如潮水,似浪花,”
“呼唤真爱”
“……”
蒋昭南听着旋律跟歌词一点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师傅正熄了火彻底地停在了路边,蒋昭南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他爸妈那别墅的园区。
出租车不能开进园区,于是蒋昭南自觉付钱下车去做登记,保安打完电话确认无误后就给他放了行。
不过蒋昭南却没走,因为很快就有一辆卡宴从不远处慢慢朝他驶来,蒋昭南认出了熟悉的车牌,也认出了车窗摇下的那张熟悉面孔。
“二少。”对方低头向他示意。
“嗯,走吧。”蒋昭南应下他的问候,单手拉开后座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车子又开始启动,过了个弯儿后,驾驶座的章澈把着方向盘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少国外生活还算顺利吗?”
“还行。”蒋昭南懒得答一些有的没的,于是倚在窗边静静观察外面已经可以说的上陌生的风景。
“我出国这几年,蒋令节又开始搞装修了?”蒋昭南问得平静。
章澈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踩着油门不敢回头,只能正视前方努力平缓着语气说,
“您也知道老蒋总他就喜欢捣腾这些东西,附近的这些置景在近几年里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了,总归是人老了还想图个新鲜,您就随他去呗。”
“可我看他也不是图什么新鲜,而是觉得晦气吧。”蒋昭南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这……”章澈紧张得嘴皮都开始打哆嗦,“这我也不知道啊,老蒋总的心思换谁也猜不着,况且咱也没这个胆儿去猜那些。”
“不过二少啊,您也别把老蒋总想得太坏,他毕竟是您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您动手的。”
“他当然不会对我动手。”蒋昭南冷漠地笑了笑,“我的名字毕竟还在他的候选名单里,就算最终继承不了公司也能给他养老送终,就这么一个还没被榨干价值的廉价劳动力,他只要脑子没毛病就不会放弃。”
“可……”章澈还想劝劝,蒋昭南却不打算继续听下去。
“行了行了,我知道他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改个造景而已,我高中那会儿就不在这片地儿玩儿了,他哪怕把它们全拆了也无所谓。反正我不难过不在乎,他做再多我也只会看不起他,完全影响不了我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您……唉,”章澈垂眸攥紧了方向盘,边驱车往前开边低声道,
“实话跟您说,我觉得老蒋总他也是够偏心的,明明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给大少的东西就比您好这么多。”
“钱是这样,资源跟人脉也是这样,大少虽说也聪明,但优势明显更偏向艺术一类的领域,要真论起经商做生意,我还是觉得二少你更适合。”
“适不适合这事儿不是靠说的。”蒋昭南深吸了口气慢慢仰靠在卡宴的背椅上放松道,“前几年我以为只要做出点成绩让老头看到我的能力,说不定他和母亲未来就真的会把产业放心交给我打理。”
“可很显然,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们早就选好了继承人,从他出生那天起就选好了,听话、聪明、上进,跟我毫无关系。”
“他们原本以为一切就会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却没想到我后来还真能干出一番成绩,可那又怎样?”
蒋昭南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我照样还是当年那个不祥的意外,从老头破产那刻起就注定了不可能继承家产。”
“当然,稍微得点儿甜头倒还可以,至于还想再讨点儿好处,那就越界了。”
驾驶座的章澈越听越悲哀,他为蒋家工作差不多十年有余,对蒋昭南这些年的处境也算看在了眼里。
外人只说老蒋总有手段有头脑,经历过暴富也遭遇过破产,人生大起大落浮沉多年,最后仍能东山再起。
不仅娱乐集团越做越大,其分设的服装与美妆品牌也遍布全国。
尤其“夫人能力强,儿子听话孝顺”,这种话是章澈这么些年听过最多的话,前半句当然无可否认,后半句却是个实打实的笑话。
“二少,”章澈放慢了车速压着嗓子轻声问,“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蒋昭南却不动声色地问,“你现在做到什么职位了?”
章澈愣了一下,了然地说,“宣发经理。”
“不错。”蒋昭南故作不经意地说,“再等几年吧,公司需要一个更有能力的宣发总监,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岗位。”
“真……真的吗?”
这回章澈露出来的手臂都在颤抖,他已经算是蒋令节身边的老人了,蒋令节用人喜欢用身边人,但也仅限于分配些简单的工作,至于更高一级的管理层或是决策层,于章澈而言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蒋昭南对此没说太多,也就低声的一句,“四年前,我记得,我应该答应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