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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这样。
  尽是树木的林子,不是挂满了自缢的尸体,一晃一晃随风摆动,就是投进河里随水东流,再也找寻不见。
  这树林子绿意盎然,像是生命力蓬勃的乱葬岗。
  最适合他这样孤苦伶仃的死人。
  直到视线模糊,再看不见绿意盎然的乱葬岗,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却听得一声讥嘲——
  “你真好笑。”
  这一声嘲笑如同天籁,让听觉、嗅觉、触觉都重回清晰。
  也痛得清晰。
  李司净听到了那道声音,或者说听到了那道声音在跟外公说话。
  外公想要回应她,一开口却是咳咳、咳咳咳,更多的血从嘴里流出来,沾染了身前的青草,裹挟着生涩的苦意。
  那道女音又说:“一个注定要死的女孩,淹死了事。怎么为了救她,你连命都不要了,也是真的好傻。”
  “反正她以后活着也没什么好日子。”
  讽刺的声音,透着暗藏的温柔。
  李司净霎时觉得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盖过了身上的痛,治愈了撕裂的伤口。
  他终于有了力气,或者说外公终于有了力气,伴随着思绪缓缓的叹息喘气。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能活,就让她活吧。
  ——她这辈子都还没开始,怎么能说没什么好日子……
  清晰的话语,带着熟悉的腔调,回荡在李司净脑海。
  全是外公没法说出口的话。
  李司净应当觉得奇怪,可是在梦里,他却觉得习以为常。
  也许是梦,李司净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苦,渐渐变得好多了。
  流血的地方不再流,痛的地方只剩下愈合的痒感。
  谢谢。
  他在心里说,谢谢你。
  李司净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的感谢,还是处于痛苦中外公的感谢。
  那声音又说:“你在谢什么?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
  也不知道说的是外公,还是女孩。
  这梦痛得清晰,李司净即使睁开眼睛,见到车内单调枯燥的黑色座椅,也久久停留在绝望与伤心里。
  他满眼都是泪水,始终无法回神。
  直到温柔的纸巾靠近他的眼角,替他擦拭了泪水。
  李司净在梦醒的泪眼朦胧里,抓住周社的手。
  周社的手指修长,烫得惊人,连沾满泪水的纸巾也显得冰冷粗糙,更让他想起梦里冰冷柔韧的野草,混杂着粗砺泥土沙石的感觉。
  外公没能说出口的所有话,仿佛会有人仔细聆听。
  但他清楚,聆听的人不会是他。
  李司净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侧躺在周社的腿上,稍稍转头见到他关切的眉眼。
  满脑子是宋曦的建议:你可以试着相信他。
  车辆轰鸣里,李司净犹豫的尝试相信他。
  “我做了一个梦……”
  声音低哑,仿佛呓语。
  周社出现了李司净能够读懂的情绪,在伪装的温柔之下,露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赧然笑意,仿佛被李司净的梦,逼得毫无准备。
  他一句话没说,却像什么都说了。
  李司净顿时醒悟,羞怯替代伤感,一涌而上。
  “不是那种梦!”
  第30章
  李司净猛然翻身起来, 额头撞得生痛。
  “啊!”
  万年紧张的看后视镜,“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李司净捂着额头, 周社坐在一旁,无奈的劝说:“起身不要那么急。”
  似乎李司净撞到的不是周社的下巴,而是钢是铁是不知疼痛的石头,只有他一个人在痛得捂头。
  “你头那么低干什么!”
  周社辩解:“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
  李司净不听,“闭嘴,都怪你!”
  只有万年在驾驶席偷偷笑,还被李司净一个眼刀。
  “再笑扣工资。”
  特别的资本家。
  车里安安静静,又只剩轰隆回声。
  李司净对梦的记忆都要吵掉了,只能皱着眉,靠着窗, 努力去回忆。
  外公救了一个女孩, 被打得半死。
  又在快死了的时候, 有人救了他。
  李司净听过那道声音, 冷漠尖锐,像是记忆里外婆的声音。
  可他从没在外公的日记里见到这样的事情。
  就像是一场奇幻梦境, 是他想太多、看太多,杂糅出来的怪梦。
  李司净本想问一问周社。
  现在算了, 空剩了一腔怒火,埋怨自己怎么睡着了, 抱怨周社好端端的低头做什么。
  李司净忍着额头消散的痛, 直盯着窗景绿树青山。过了山川桥梁, 蜿蜒盘旋,终于在三小时后,到达了贤良镇。
  贤良镇是个不大的乡镇,顺着公路往前, 很快就顺着稀稀落落的房屋公路,进入了楼房林立、交通灯明亮的镇街上。
  宏伟的敬神山在这座乡镇的公路尽头,似乎一直往前开,就能轻而易举的到达。
  可李司净清楚,敬神山极远极宽广,唯有绕道前往李家村,才能稍稍窥见它绵延山脚一处趾痕。
  这地方有着一套独特的祭祀传统,即使战乱、饥荒、禁止祭祀的时代,也没能断绝这一息的传承。
  十年前更是吃起了时代红利,拿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荣誉,在政府大力推进下,翻找出了外公那时候做研究留下的资料,精心修改粉饰,准备打着传统民俗的名义,热热闹闹办一次三年大祭,吸引游客前来。
  那时候,外公已经去世了六年,李司净才知道:
  外公待在李家村,并不是耕田务农。
  而是在当地史料几乎湮灭的情况下,重修了一本地方志。
  他修志的地方,曾经是李氏祠堂。
  等李司净再来的时候,李氏祠堂已经换下了老旧的牌匾,挂上了“贤良资料馆”的正经牌子。
  和外公日记里写的废弃祠堂,截然不同。
  拆下的门楣,又重新补好。
  刮烂的壁画,又精心描绘。
  步入这方祠堂,没有牌位、没有神像,举目可见的是远处大山,如同画作一般,框进了戏台砸空的后墙。
  李司净刚一进去,就听到了解说的声音。
  “敬神山的祭祀习俗,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046年的周朝,贤良镇地处山脚,依山傍水,成为了周朝人上山的必经之路。古代有祭祀天地祖先,寻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习俗,所以贤良镇一直保持着祭祀神山的传统,在正月初一的良辰吉日,开始一场独特的祭祀活动。”
  解说词里,早就没有外公告诉李司净的内容。
  即便是花费一生重修的祭祀典籍和地方志,也会在各种人经手后,丢失真相,面目全非。
  所以李司净才会在《箱子》剧本里写下敬神山大祭的一幕——
  林荫回到李家村收拾外公遗物,正逢敬神山三年一次大祭祀。
  夜晚灯火煌煌,人声鼎沸,以正月初一的暮时为吉,燃起能够烧得三天三夜的彻夜明火。
  在嬉笑吵闹,和平安宁的旅游庆典之下,林荫将要见到,传承千年祭祀的背后,真正血淋淋的屠杀和献祭。
  这一幕他们要实景拍摄。
  当地大力支持,给他们剧组提供了各种资料,好趁着电影做做祭祀庆典的宣传,带动人文旅游经济。
  距离祭祀还有两个多月,贤良镇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
  随处可见大红大绿的祭祀绳结,将曾经蛮荒、血腥的传统,装点成了温润无害的文化。
  演员们早早按照安排,仔细去听解说的讲述。
  千篇一律的讲解,李司净听过太多,他到了地方,也只是安静的站在资料馆那座石框山景之前,眺望远处的敬神山。
  不一会儿,大影帝偷溜过来,凑到李司净跟前。
  “脸色不好?”迎渡问他,“要不然我帮你算一卦?”
  李司净瞥他一眼。
  迎渡的脾气,倒是跟日记上的林东方如出一辙。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离算卦命理,迷信得令人侧目。
  也不知道外公怎么会喜欢这种朋友,李司净只想把这个怪力乱神的家伙叉出去。
  “干什么?你是李铭书的外孙,还要歧视我封建迷信吗?”
  迎渡有恃无恐,仗着爷爷跟李司净外公关系好,疯狂啃老,透支老林的信誉。
  李司净眉头更深了,“难道不是?”
  “李导啊,不要这么古板。”
  迎渡打着闲聊的名义,开始为自己喊冤了,“算命、占卜就跟网上流行的mbti测试一样,什么i人,什么e人,拿来打开话题找同类的一种手段罢了,你这么排斥做什么?”
  “这东西又不需要发论文过双盲,能让大家开开心心,有话题能聊不就行了。”
  “而且我们这种圈子的,哪有不信命的?你别怕,我从小就在清泉观长大,业务熟练得很,就算是坏卦、坏命、坏运气,我都帮你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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