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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春 第91节

  北府兵于此战首度现世,震撼叛军,一战成名。
  于此同时,豫州、兖州、临淮、广陵等边军镇将,也纷纷斩杀王大将军所任命的官吏,陆续平定当地动乱,率部前来支援皇帝。
  义军从四面八方涌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叛军形成合围包抄之势。
  皇帝长期示弱,以消除大将军警惕之心,故意养成其傲慢骄矜之大恶,这张在多年前就已布下的军事大网,才能顺利在决战时刻展开,终于将大将军党羽引入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一网打尽!
  原本势单力薄的皇帝,在各路勤王大军的支持下,逆风翻盘,连连击退叛军。
  王公也趁着我方士气高涨,敌将意志消沉之际,命将士在战场上到处高呼大将军已死,诸君为何还要做贼?以此瓦解叛军作战意志。
  叛军众将的确的很久不见大将军之面了,每次求见大将军时,都被王玄朗以大将军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他们本就心中有惑。
  今见大军频频败退,大将军却始终不曾露面,众将也不得不信了大将军已死的事实,愈发士气低落,不愿再效忠王玄朗,为他出生入死。
  叛军斗志溃散,节节败退,王师在江宁大捷!
  王玄朗在江宁大败后,退回姑孰军府,强行带走苏灵均母子,烧营逃走,准备率领残部退守武昌,保存实力。
  江宁大捷后,萧湛返回大营,命何彦之和傅熙率部追击剩下的叛军。
  此时,将士们因打了胜仗,情绪激动,欢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大将军挟震主之威,将移神器。天子隐忍周旋,潜心谋划,养成其恶后,以弱制强,肃清大凶,拨乱反正。这是晋室半壁江山沦陷胡人之手后,少有的振奋人心时刻!
  萧湛心中仍在挂念唤春母子,即便打了胜仗,面上也并没有太多获胜的喜悦神色。
  与此同时,周必昌也抵达了江宁,得知江宁大捷后,一时欢喜激动不已,又向皇帝汇报了另一个天大的喜讯。
  “陛下,夫人与小皇子已顺利转移至金城避难,母子平安。”
  萧湛听闻此讯,脑中轰然一声,紧绷的情绪乍然松弛,整个人好像泄了气般,以剑拄地,一下跪倒在了地上,激动地叩拜皇天后土。
  军中将士也纷纷在其身后下拜叩首。
  还好,他赢了,她也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老天终究待他不薄。
  有水珠从萧湛面上一颗一颗滚落,在尘土里翻滚。这位年近中年的帝王,这位刚刚还领着将士在战场大杀四方的君主,此刻却因为妻儿平安的消息,落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萧湛胡乱抹了一把脸,很快恢复了平日里冷静沉稳的模样,淡然吩咐着——
  “传令,班师回朝。”
  第107章 穷途末路金陵城的倾覆成全了他们
  细雨绵绵。
  王玄朗率领残部,一路狼狈逃亡武昌,阴雨后的道路泥泞难行,众人为了隐蔽,在丛林间艰难跋涉着。
  此时,还忠心跟在他身边的将士不过只剩下了百余人,其他的士兵在溃败时就已经丢盔弃甲,各自逃命了。
  毕竟都是普通人,当兵不过为了混口饭,眼看兵败如山,谁还会真去谋反跟皇帝拼命?
  苏灵均累的精疲力尽,已经不愿跟他走了,这一战已经打散了他的全部身家,就算回去武昌又如何?他身边连效忠的人都没几个,还指望有翻盘的机会吗?
  “你还要执迷不悟的什么时候?你现在放了我们,我们母子还有条活路,你就算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孩子吧。”
  王玄朗看着面前声泪俱下的女子,道:“曾经你攀附我,是因为我的身份,如今我一无所有了,你就要离开我,不是说过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生死不分离吗?”
  苏灵均摇摇头,哽咽道:“你要不甘心的话,我陪你死,你放了小宝,我们就近找户农家把他送人好不好?他才只有几个月,让他活下去。”
  王玄朗无动于衷,“说了一家人在一起,就一个都不能少。皇帝出征时,薛夫人母子都能抱着必死之心留驻京师,你们母子为什么不能跟我同生共死?”
  苏灵均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薛夫人爱皇帝才愿意殉情,她明明已经逃脱,是又被他抓回来的,她为什么要跟他陪葬?
  王玄朗看着她那神色,他虽然不甘心,依旧绝望的承认,“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贱,可我爱你,你越跑,我就越爱你。我爱你,与你何干?所以就算你不答应,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苏灵均睁大了眼,觉得他疯了,或者说,她是疯了才会信他的鬼话!
  众人连夜赶路,天亮前终于抵达了雷池,过了雷池就能一路策马抵达武昌了。
  河面灰蒙蒙的一片,周围雾气蒸腾,草木繁茂,将士寻来船,正欲渡河之际,忽闻水面上传来幽幽笛声。
  哀伤凄婉的调子,穿透层层水面,直击人心。
  将士们听着那笛声,只觉四面楚歌,心里一阵荒凉,竟不由都起了思乡之情,以至泪落纷纷。
  王玄朗心中愈发不安,水面烟雾消散后,一道清隽的白衣身影,站在竹筏上,缓缓靠近岸边。
  “这雷池,你是过不去了。”
  王玄朗看着眼前之人,心里凉了半截,“七叔……”
  身后传来簌簌之声,隐匿在树林和水岸的士兵随即现身,黑压压一片涌来,将王玄朗层层围困,插翅难飞。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却说王肃在武昌脱身后,便快马前往梁州劝说刺史高广发兵攻打武昌。
  高广起先畏惧大将军,不敢出兵,见王肃平安自武昌脱身后,这才信了大将军大限将至的谣言,却依旧有些犹豫,迟迟不肯发兵。
  王肃对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劝道:“朝廷待使君不薄,使君若坐视大将军侵陵天子,岂不辜负了君臣道义?生为逆臣,死为愚鬼,永世都是宗族乡党的耻辱。何不若派兵袭击武昌,攻克荆州,断绝大将军后路,使君便是不世之功。”
  高广被说动,终于下定决心,同意发兵攻打武昌,又以王肃名高当世,文武兼备,愿推他为盟主,将梁州军的指挥权交给他,由王肃领兵,攻打武昌。
  王肃当仁不让,遂带领梁州军大破武昌,诛杀了大将军的司马李易后,顺利控制了武昌。又沿着武昌进军,一路平定荆州,江州诸多州郡。
  眼见官军势如破竹,豫章梁氏宗族也在梁老夫人的倡议下,组织宗族,配合义军打击江州叛军,还将王玄朗安排在江州府的苏灵均之弟苏应活捉,交由王肃处置。
  王肃料定王玄朗兵败后,一定会返回武昌,早已在他回程的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他自投罗网了。
  王玄朗见到是王肃后,一时心如死灰,虽是骨肉至亲,可王肃向来端正,公事公办,是很难做出什么出格事情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王肃下令就地格杀时,却听他道:“押他上船,送还金陵,由皇帝发落。”
  *
  夜色如水。
  船底的牢房潮湿昏暗,王玄朗像一头斗败的狮子,满身疲惫,独自舔舐伤口。
  关在另一处的苏灵均亦是胆战心惊,抱着儿子不停安哄。
  月光从窄小的窗格涌入,同一片月光,洒落在各怀心思的二人身上。
  这时,地牢的木阶上传来脚步声,王玄朗抬眼望去,眼光微动,“七叔。”
  王肃沉默着走向他,脚步十分压抑沉重,提醒他道:“我不会徇私的。”
  王玄朗一滞,随即自嘲一笑,“别让我污了七叔的清名,那样我就更加罪无可恕了。”
  “你还是不知悔改。”王肃蹙了蹙眉,“大将军终究是害了你,你若早些投降收手,何至于此?”
  王玄朗冷笑,“他萧湛能做皇帝,无非是凭着皇室后裔的身份,可这江左的基业,一大半都是我们王氏奠定的,我何错之有?”
  王肃摇了摇头,正色道:“说出这话,你就大错特错了,以暴力征服,则人心不服。若不讲规矩,单凭谁的武力强,谁的战功多就能得天下、做皇帝,那南方也早就分裂成北方的五胡十六国了。”
  自衣冠南渡以来,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摩擦不断,矛盾重重,犹如一盘散沙,南北世家需要一个共同的领袖,将他们团结在一起,共抗胡人南下。
  晋室虽失了半壁江山,依旧是天下汉民心中的正朔,作为皇嗣后裔的萧湛,无异于是最合适的盟主人选,士族拥护萧湛登基称帝,从来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战功,而是因为士族需要借助皇室的声望团结在一起,才能保全自己,不被胡人逐个击破。
  王肃看着他,哀其不幸,怒气无知。
  “若真让大将军开了这个头,今日王氏反,明日周氏反,后日李氏反,天下岂不彻底乱了套?天天内乱打仗换皇帝,你方唱罢我登场,百姓还要不要过日子?朝廷还要不要收复北方?难道要把江左也变成北方五胡十六国的乱局吗?”
  王玄朗一言不发。
  “大将军掌握天下兵权,不敢去打北方的胡人,反倒欺陛下孤弱,举兵向内,陛下何过之有,大将军要谋反?”
  萧湛自南渡以来,稳定江左局势,保全晋室半壁江山,大义不亏,在私德上也可谓无暇了,他对臣下宽厚仁义,对妻子忠贞恩爱,对百姓爱民如子,平日里生活简朴,所服衣物大多还是夫人亲手织补,以身作则。
  你要废他,天下人谁会服你?
  “你要真有本事收复了北方的失地,不用你造反,世家就会拥立你登基,可你有这个本事吗?”
  王肃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怒其不争气,没那本事,还偏要强出头,以至于害人害己。
  “大将军为了一己私欲掀起战事,陷万民于水火,实乃以国谋私,不仅江左世家要反对他,天下百姓也要反对他!”
  王玄朗无言以对,闭上了眼。
  王肃心知他必死无疑,多言无益,暗叹了口气,遂要转身离去,却突然被他唤住。
  “七叔。”
  王肃脚步一顿。
  “杀了我,放了苏氏母子。”
  王玄朗突然冲向他,双手紧抓着牢门,双目通红,一字一句请求道:“看在孩子是王氏血脉的份上,放他们一命。”
  王肃眼神动了动,没有答应,“我做不得主。”
  王玄朗最后一丝希望落空,情绪跌落谷底,他自嘲一笑,也好也好,起码一家人还能做个伴儿。
  ……
  天将亮时,何彦之和傅熙率领的追兵也抵达了雷池与王肃会师。
  得知王玄朗已落网,准备押送京师候审后,傅熙若有所思道:“谋反之罪,十恶不赦,将军与其浪费时间送他上京受审,倒不如现在就大义灭亲,将其就地处死,彻底平息这场动乱。”
  王肃眼神一动。
  何彦之心里也一咯噔,王玄朗必死无疑,王肃送他上京无非是心怀恻隐,想留他多活几日罢了,可傅熙当面点破,就是逼王肃痛下决断。毕竟他们是同族叔侄,若不早做处置,赴京的路上出了任何差池,王肃都会背上勾结乱党的罪名。
  王肃沉默了。
  他们谁都知道该怎么做,可他们谁都不愿背上杀死王玄朗之名,所以谁都不肯开口下达杀令。
  最后,是一个参军灵机一动,向众人建议道:“何不若将其捆起丢入长江,做出逃亡路上不慎溺水而亡的模样呢?”
  何彦之和傅熙对视了一眼,望向王肃,一言不发。
  王肃闭了闭眼,背过身去,算是默许了。
  很快的,王玄朗被从牢中带上甲板,离开地牢时,路过关押苏灵均母子的地牢,苏灵均心有不详预感,抱着儿子追随着他的身影,对他伸出了手。
  “郎君。”
  王玄朗看着那蓬头垢面的女子,还有他的孩子,神色平静,一句话也没说,便被士兵强行扭送出去了。
  他无力自救,也救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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