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春 第14节
唤春落座后,因摸不准妹妹们的心思,也只低着眼不出声,见机行事。
周老夫人给朱夫人递眼风。
朱夫人便暗暗拉了拉女儿,他们自家的女儿怎么胡闹都行,可唤春到底是亲戚,姊妹间总不能一直冷着僵着,让人知道了,又要笑他们新出门户不懂礼仪了。
周令婉便不情不愿地端着茶,主动走向唤春,福身道:“姐姐,原是我无礼,说了些没脸面的话,你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这几日经祖母教诲后,她也想通了,也分外后悔自己那日的言行,只怕传了出去,更让人觉得她是没家教的浑人,不愿结亲。
唤春忙起身接了茶,她是姐姐,倒叫妹妹先给她赔不是,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动,握着她的手道:“这可如何使得?原该是我这做姐姐的照顾妹妹,倒委屈妹妹来跟我赔不是,真真是我的罪过了。”
周令婉勉强露出个笑脸,姐妹二人这便握手言和了。
周老夫人喜笑颜开,“这便好了,以后都不许再恼了,一家子姐妹,不值得为这些事置气。”
众人欢喜吃过饭,又说笑一遭后,便各自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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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夫人回房时,周大舅正在摆弄着他的地图,见妻子回来,便立刻问道:“春儿跟谢氏相看的如何?”
孔夫人好奇,“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周大舅道:“我一见春儿如今的模样,着实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这丫头现在竟长得这般水灵!别看她是个寡妇,就她那模样家世,还能嫁的更好呢!”
孔夫人笑道:“原不就是打算把她介绍给谢郎续弦吗?谢郎年轻有为,对她又很中意,这还不好?”
周大舅摇摇头,原先他是觉得外甥女一个带孩子的寡妇,能作配谢云瑾便不错了,可今日见了唤春姿容,便觉得她能嫁的可不止如此了。
话锋一转道:“你猜我昨日回来前见着谁了?王抚军!因着大将军还朝一事,他也从姑孰回金陵了,还顺路到石头城跟我叙了叙旧。你别说,他也就比我小个七八岁,看着跟我倒像是两代人,还有他那儿子,父子俩站一起,活生生两块美玉,倒像是兄弟一般。”
孔夫人笑了笑,丈夫口中的王抚军,正是王容姬的堂叔,抚军将军王肃,现镇姑孰,都督丹阳水陆诸军事。
她扯了扯丈夫的胡子,笑道:“人家是养尊处优的儒将,风雅人物,自然是显年轻一些。”
周大舅抚须思索道:“王抚军是不是也在鳏居?他是晋王的表兄,大将军又那般器重他,反正都是填房,我看春儿作配王抚军也不错嘛。”
孔夫人蹙眉,王抚军虽是鳏居不错,可他儿子都十六了,跟春儿也不差几岁,春儿去给这么大一孩子当继母,人还能把她当母亲尊重吗?
依她看来,还是谢云瑾合适,虽不比王抚军位尊权重,可毕竟年轻几岁,以后还有的升,加上儿子年纪还小,也更便于培养母子感情。
她摇了摇头,不太赞可,“王抚军快四十了吧?比春儿大十几岁呢,何况他儿子都那么大了,谢郎和春儿好歹也是同龄人。”
周大舅蹙眉道:“你一妇人懂什么,年长些又如何?人家那身份地位,纵是年长二三十岁,春儿嫁过去也不亏,何况王抚军神姿英秀,风采逼人。”
孔夫人白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你倒是想,那也得人家愿意啊,王抚军跟你是平辈论交,侄女儿还是你儿媳妇,他若娶了你外甥女,不生生低了一辈吗?”
周大舅对唤春的人才非常自信,胸有成竹道:“世家联姻本就不拘行辈,就春儿那模样身段,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
孔夫人面有忧色,“那谢家这边怎么办呢?哪有一女许二夫的?何况咱们二郎跟谢家女郎的婚事也才定下。”
周大舅拍案正色道:“婚姻是听长辈之命,结两姓之好,春儿也没跟谢云瑾确定关系,怎就是一女许二夫了?二郎虽要娶谢氏的女儿,也不见得我们就得赔个女儿给他们,把春儿当饶头儿了不是?”
孔夫人便哑口无言了。
第17章 重阳菊宴那就尽快给这东府娶个新主母……
栖玄寺之事处理完后,天已大亮,萧湛便又回了东府城。
此刻,王氏父子已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萧湛快步走来,边走边道:“听说兄长要从姑孰回金陵,昨夜我便迫不及待前往石头津去接,不巧路上被绊住了脚步,倒叫兄长先到了东府。”
王肃立刻迎上前,向萧湛见礼。
萧湛扶着他,因笑道:“你我兄弟,就无须这些虚礼了。”
原这王肃出身琅琊王氏,现以抚军将军之号镇姑孰。是王大将军和王公的堂弟,也是晋王的姨表兄。他与晋王自幼相交,感情深厚,晋王渡江时,王肃一得信儿,便弃官来奔,辅佐晋王。
王肃妻子亡故多年,只留下一子静深,生的如宝似玉,乖巧伶俐。王肃对这独子爱若珍宝,在妻子去世后,便遣散了妻子陪嫁的婢女,不再续弦,亲自抚养儿子,出入都带在身边。
父子二人皆美姿仪,走在一起,有如连璧。
王静深上前一步,神态落落,行礼道:“请表叔安。”
萧湛对他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静深风气日上,越来越有你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了。”
王静深笑道:“不若表叔落落穆穆,是万民之望。”
萧湛笑了笑,相请着王肃入内叙话,两兄弟并肩齐行,谈笑风生。
因闻丹阳郡主不大好,王肃便又带着儿子去探视了一番。
当年郡主与世子南渡时,是王肃负责带兵接应,因军情有误,以至接应失利,郡主遭难。晋王虽不曾怪罪,但此事一直是王肃心头之憾。
萧从贞此时已然清醒,清醒的时候,她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也能跟人交流。
父子二人跟郡主问安后,本要作辞,萧湛却坚持把人留下过夜,好好叙旧。
晚间时,下人在花厅置酒,摆上肴馔,兄弟二人对月畅饮。
两人喝了几杯酒后,王肃便说起自己昨日去看了看石头城的城防情况,以及王大将军还朝之事。
萧湛道:“石头城是金陵门户,如今周泰守石头城,他与王氏有姻戚,若是与大将军同气连枝,金陵就是门户大开了。”
王肃道:“你还是担心大将军有反心?”
萧湛自嘲:“兄长再清楚不过,大将军因我年轻,面上虽尊我,向来是不服的。”
王肃道:“大将军其人,蜂目豺声,不能屈居人下。他也未必是真心尊萧济,你立萧恂为世子,做出退让姿态,反倒让他更轻视于你。”
如今天下大乱,北方已有不少夷狄割据称帝,大将军素有野心,可王氏一族对此却都是强烈反对的。毕竟大将军连个儿子都没有,他自己过足了造反瘾,江山传给谁?还要连累王氏全族跟他背负乱臣贼子之名。
萧湛道:“立恂儿不过缓兵之计罢了,何况,我也的确没有儿子。”
王肃劝道:“我不续弦,是因为有个儿子,静深不愿要继母,我多少要顾念孩子的想法。可你这般身份,怎么能没有子嗣?徐妃不能生,那就娶个能生的回来。”
萧湛淡淡笑着,端起了酒杯,眼前忽然浮现火光中女子坚毅从容的眉眼,道:“彦之也是这样说的,我近来也的确有在认真考虑此事。”
王肃道:“既是如此,那就尽快给这东府娶个新主母吧。”
萧湛一笑,又满斟了一杯酒,朝他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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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时候,王大将军抵达金陵,满城文武都去迎接了。
渡头上声势煊赫,人头攒动,王公与萧恂世子,并着王肃父子亲迎大将军。
王大将军没有儿子,因而对家族子侄都爱护有加。尤其喜爱王静深,把他自幼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视如己出,称他风格气度最像年轻时的自己,他若能有个亲生儿子,定然也是静深这般模样。
见静深贤侄也来接自己,大将军欢喜大笑,拉着他是问长问短,爱不释手。
王公为其奉上接风酒,兄弟们寒暄后,众人相携着入城而去。
周必行思妻如狂,跟大将军和父亲支会一声后,便先行家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周家因着大郎要回来,全家上下一早就忙碌开了,如火如荼,喜气洋洋的。
“老夫人,大郎回来了。”
只闻门房一声通传,永庆堂的众人面上都露出了喜色。
唤春远远望见一个俊逸潇洒的年轻男子往屋中走来,身姿挺拔,如松如竹。周必行虽是表兄,其实也就比她大半岁而已,他与少年时的模样变化不大,一眼就能认出。
周必行快步入内,扑通跪在地上,给老祖母磕头,“祖母,孙儿给您请安了。”
周老夫人看着俊秀挺拔的孙儿,乐的合不拢嘴,“好孩子,总算是回来了,快快起身,地上凉,仔细冻坏了你。”
周必行又依次给母亲孔夫人、二婶朱夫人请了安,方望向自己妻子。
王容姬早就对丈夫千思万想的,可如今真见到了人,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红着眼拉着他的手,周必行软语抚慰着,小夫妻久别重逢,自是恩爱亲密。
周老夫人因笑道:“快去见过你两个妹妹。”
周必行早就听闻姑母家两个妹妹来家中寄住之事了,今见屋中多了两个漂亮可爱的姊妹,便知是唤春和响云妹妹了,忙上前作揖见礼。
唤春姐妹也起身跟大表兄福身,两相厮见后,方又落座。
周老夫人又上下打量了孙儿一遍,语带欣慰道:“嗯,是要长进的多了。”
周必行笑道:“是大将军教导有方。”
自与王容姬成婚后,周必行便因王氏女婿之故,得了王大将军赏识,常年被大将军带在身边历练,当自家子弟栽培。
周老夫人笑道:“大将军是磊砢人物,你跟在大将军身边还有的学呢,日后若能得大将军三分风采,便不辱先人之名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周老夫人顾念孙儿一路上奔波辛苦,他们小夫妻又是久别重逢,便让他先回去歇着,与媳妇儿自说体己话去,周必行便携了王容姬先行告退。
晚些时候,周大舅归家,仍对大将军雄爽豪迈的气度赞赏不已,遗憾家中女眷不能得见大将军风采!
不过还没遗憾多久,周家便收到了东府菊花宴的邀请。
因大将军抵还金陵,晋王将于九月九日重阳节时,在东府举办菊花宴,宴请百官为大将军接风洗尘。
周大舅和周必行有官身,自然是要去的,不想东府因感谢唤春为郡主祈福有功,竟将她也拟入了邀请之列,请去东府赴宴赏花。
唤春受宠若惊,此请却暗合了周大舅心意,外甥女这般天姿国色,刚好可以趁机在宴上亮亮相,结识更多金陵权贵,攀附一门好亲事。
朱夫人羡慕不已,可周二舅不愿出仕做官,天天只知道在家养望养望,所以也不带她出席这些场合。若丈夫能多去交际交际,多识得些达官贵人,还用愁儿女的婚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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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重阳这一日,周家大房一大早便忙活收拾起来,准备赴宴了。
孔夫人心知丈夫的主意,特地给唤春置办了新的衣裳首饰,势必把她打扮的花团锦簇,好好在宴会上争奇斗艳一番。
出门时,周大舅带着周必行和周必昌兄弟骑马在前,孔夫人领着王容姬和唤春姐妹乘车在后。
秋高气爽,天清云淡。
前往东府的路上,唤春正在车内跟孔夫人闲聊,忽听一阵轻敲车窗的声音,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在唤她的名字——
“阿春,阿春。”
孔夫人和王容姬都微带疑惑,唤春也有些茫然,金陵怎会有外男知道她的名字,还敢这般无礼直呼?便掀开了窗帘去看。
何彦之那双带笑的桃花眼便乍然入眼,他穿着一身宽敞的月白袍,随性骑在马上,正弯腰伸头在窗口看她,对她笑的灿烂。
唤春眉尖蹙起,万没想到那日拒绝了他之后,他还敢这般公然纠缠自己,还狂妄地直呼她的名字。女子名讳,岂能随便被外男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