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时候,汪采薇的外婆常坐在家属大院的板扎上,晒着太阳,细细地磨着芋头,汪采薇就蹲在旁边看着,一个圆溜溜的大芋头在刨丝器上来回飞快奔跑着,然后变成糊糊掉落在大碗盆中,外婆总会腾出手来,擦掉她嘴角的口水,笑她是个饿死鬼。
但自从她来了深圳后,再也没有人会做,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也没有再见过外婆。
“别的地方吃不到哦,我们以前老家穷,吃不起真的鱼丸,才去吃假鱼丸,现在反倒变成吃不到的珍惜玩意了,哈哈哈。”阿婆端着一大盘炒白粿,爽朗地边笑着从厨房中出来。
江若愚殷勤地上前接过盘子。
“坐坐坐,开饭了,你们俩都饿了吧。”阿婆拉着汪采薇到桌子边坐下,把倒扣着的碗一个个拿开,芋头糕、荔枝肉、腐乳空心菜…
都是熟悉又久违的家乡菜。
汪采薇的眼睛潮湿起来,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去世的外婆。
“吃呀。”江若愚轻声提示。
汪采薇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炒白粿塞进嘴里,淡淡黄酒味在口腔里散开,咀嚼着,口里唧哝道:“是这个味道,好多年没吃了,真怀念啊。”
“江若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她微微靠近江若愚 ,低声问道。
“黄阿婆是我朋友,也是你的老乡,我想着你汪大小姐,成天山珍海味吃多了,应该吃什么都没有新意了吧,就想带你来尝尝阿婆的手艺,是你家乡的味道吧,正宗吗?”江若愚夹起一块荔枝肉放进了汪采薇的碗里。
哼,温柔不过三秒,又开始阴阳怪气了。汪采薇瞪了江若愚一眼。
“哈哈,什么朋友啊,江老板是个好人,八年前,我在街边卖菜,高血压晕倒在路边,是他把我送进医院的,不然我现在也不在了。后来我出院了,江老板给我找了这个房子,让我住进来,不肯收我的房租,让我住住到现在。后来啊,每个月他都来看我,然后偷偷在这里各个地方塞上一些钱。”黄阿婆开心地看向汪采薇,“他说,这个周末,要带来他的未婚妻给我看看,让我准备一桌家乡的好菜,他说你喜欢吃的。”
汪采薇转头去看江若愚,看着他和阿婆熟络地拉着家常,她在心里问,这还是满肚子生意经的江若愚吗?还是那天在酒店看到的张口闭口谈着利益和政治婚姻的江若愚吗?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她迷糊了。
江若愚好像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转过来,低声说:“怎么样,这招是不是对你很管用?现在想嫁给我了吧?”
果然!江若愚还是那个江若愚!汪采薇把眼睛眯起来,狠狠地甩给了江若愚一个杀人的眼神,然后把一大块芋头糕塞进嘴里。
“啊,真好吃,真怀念!谢谢阿婆。”她满意地咀嚼着。
第23章 三十八岁的男人,魅力和败笔都是理智
常年吃健康餐的汪采薇,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她满意地打了个气息绵长的饱嗝,舒服瘫坐在沙发里。
江若愚没有闲着,正帮着黄阿婆收拾着碗筷。
“江老板,快放下,你又这样我可要不高兴了,我来吧,你出去坐着,陪陪老婆。”黄阿婆抢过江若愚手中的碗筷。
老婆?汪采薇听到这个羞耻的词,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怎么,不习惯这个称呼吗?” 被阿婆推出了厨房的江若愚,一出来就看到汪采薇紧绷着的面部表情,故意揶揄她。
“江若愚,我警告你,不许用这个称呼,我可没答应要跟结婚,你别妄想了。”汪采薇像只炸毛的小猫。
“早晚的事咯。”江若愚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马上又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一个信封,熟练地塞进了沙发缝里。
告别了阿婆后,两人如同来时般,再次穿过狭窄的楼道,走出了单元楼。
昏暗的楼道外,阳光却刺眼,汪采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很快,有人就为她撑起一片阴凉。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江若愚在伞下冲着她笑,笑容温温润润,完全不见之前口蜜腹剑的算计模样。
她的肩膀恰好抵着他的胸膛,尽管对他不再反感,但还是立马拉开了一个礼貌距离。
她往二楼窗户方向看去,问道:“江总,你平时是不是没事就上街遛弯,然后遇见可怜老人家就买套房子安置他们呢?黄阿婆单纯,她相信你江老板的话,但是我可不信,平时你都坐车上下班,怎么会有机会去到阿婆卖菜的地方。”
“哈哈,我以为你感动得都没有时间思考了呢。”江若愚坏笑着,“走吧,边走边说。”
两人向小区门口散步去。
“你猜的没错,我不是意外遇见黄阿婆晕倒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去看她。”江若愚嘴角的笑悄然收起,“黄阿婆的大儿子,之前是我公司的员工。”
“啊...后来呢。”
“她大儿子是唯一愿意赡养她的孩子,在深圳找到工作后,他就把黄阿婆接过来了,但是没多久,他就出车祸去世了。”
汪采薇追问: “所以你就负责扶养起了阿婆吗?难道你们公司员工每个人的私生活你都要照顾到吗?”
“当然不是。”江若愚摇摇头, “她儿子出车祸,有我的问题。”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利用下班时间做代驾,而他会去做代驾,是因为当时他的主管明里暗里利用公司的制度漏洞,克扣他的工资和奖金,公司提供的宿舍,也被分给了更晚进公司的主管亲戚,他除了自己要养活,还要赡养黄阿婆,这份工作,比他预想的收入低了很多,他入不敷出才选择去当代驾。出事后我才知道,他每天六点上班,最早九点下班,最后因为疲劳驾驶出了事。”
江若愚的语调酸涩起来,突然噎了喉咙。
他缓了缓,说:“因为是工作时间外出了事,所以不算工伤,他儿子不仅没有领到补偿,反而要赔偿一大笔钱给车主。警察告诉阿婆,当时她儿子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打转了方向盘,让车主幸免一难只受了外伤,自己却被防护栏的钢条插进胸膛,直接当场身亡了。”
故事的进展让汪采薇愕然。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我。”江若愚眼光黯淡下去。
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树影绰绰,摇晃树叶发出沙沙声,像是遥远处传来的悲鸣。
汪采薇停住了脚步,没有打断对面这个男人的故事。
“出事之前,我刚刚接管公司没多久,以为自己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就自以为是地制定了一堆新制度,新制度动了很多老员工的奶酪,他们就开始想尽办法压榨底下的员工,而阿婆的儿子,就是这场制度改革的牺牲品。出事后,我竟然是偶然从公司员工的八卦聊天中,才知道了这件事的原委。所以,我找人打听了黄阿婆儿子的家庭情况,才找到了黄阿婆。”
“那,阿婆并不知道这些事吧,也不知道你就是公司的老板。”
“不,她不知道。后来,我以捐款的名义支付了所有赔偿款,买了这套老房子,把她安置在了这里,我告诉她,希望有人替我看看房子。”
汪采薇抬头看了看这旧小区的环境,问道:“既然你觉得这么自责,为什么不找个条件更好点的新房子。”
江若愚看眼前女孩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耐心解释:“更好的房子有很多,但是这里,是最适合的。这附近住了很多阿婆老家来的人,生活气息浓,能让阿婆更适应这里的生活,周边医院、菜场、超市都很近,生活也便利。而且这样的老小区,家家户户挨得近,隔音也差,邻里关系亲近,一旦阿婆有什么事,邻居能第一时间知道和帮忙。”
“原来如此。”汪采薇故作镇定,但心里诚实地佩服起江若愚。
有责任有担当,感性又理性,成熟又睿智,大概是独属于 38 岁男人的魅力吧。
20 出头的男人应该不懂吧。
江若愚浅笑着补充:“有句话叫做——升米恩,斗米仇,一旦你给别人的帮助太多了,反而让人忌恨。虽然可能阿婆不是这样的人,但给的太多,她也会觉得愧疚而内心不安吧。人性,从来都是需要忌惮的。”
果然还是熟悉的生意人江若愚,差点就被他刚刚的情真意切给骗了。汪采薇吭声冷笑,为自己方才涌起的好感不值,自顾自向前大步走去。
突然一阵尖锐的孩童哭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汪采薇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她转头去寻声音的来源。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地上坐着,手里抓着一个用袜子塞了棉花缝制的小兔子玩偶,哭得鼻涕眼泪乱飞,一个稍大一点,看起七、八岁的女孩,穿着明显大了尺寸的衣服,一脸茫然地看着坐在地上大声哭闹的男孩。
很快,一个阿婆从广场舞的队伍中匆匆跑过来,一把抱起地上的男孩,嘟嘟囔囔地开始哄着男孩,“不哭不哭哦,咱们阿弟不哭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