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霓蕙现在在做什么?她会去游夜泳吗?他起身走到水榭的外面,极目远眺,仍看不见泳池。
  酒劲上来,他要到主宅那边去看看。
  老好人邵如实跟了上来,他心里已经把辞职报告打好草稿了,这个活他无论如何干不了了,以后跟方嘉酩就做个江湖上有照应的朋友吧。方嘉酩确实对他有恩,对金钱一贯计较的他唯独对邵如实却是例外。六年前邵如实的小女儿心脏有病,当时邵家刚刚置下大屋豪车,钱不凑手,惶急之下是当时尚未大红的方嘉酩出钱助她即刻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并派了自己的助理和司机全程陪伴照顾她,手术一切顺利,全家都放下了心。虽然邵如实后来用自己的薪水抵扣偿还了这笔钱,但是这个恩情他一直记着。三年前方嘉酩忽然大红,也不曾说过要更换经纪人,硬生生把他从二三线的经纪人带到了顶级经纪人的位置。
  今天晚上,他也没有理由不陪着他,他忽然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第3章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两人步行了一段路,来到了主宅旁边,邵如实抢先走到小岗亭里主动向保安提出求见严敦文,保安也第一时间致电了管家,管家王尧回答,已遣男仆前往领进来等候。
  方嘉酩心里暗怪邵如实何必如此惊动旁人,自己找到沈霓蕙说两句话不就行了,一边又说要谨言慎行,一边又到处报备,真的有点搞不懂他。他对着邵如实翻了一个白眼。
  慢着,他看见了沈霓蕙,她在一座透明的舞蹈练习场,正在练习芭蕾舞,旁边的应该是她的芭蕾舞老师,距离她五米开外的严敦文则正在把酒欣赏。
  方嘉酩一阵高兴,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越过带路的男仆,恨不得立刻就走到沈霓蕙面前来鼓掌奉承。邵如实见状也快走几步欲跟上,带路的男仆也只得快走两步。
  不是不好笑的,安静的庄园里忽然有三个成年男子越走越快,过了片刻,竟然开始跑起来。王尧眼神中闪过不悦,严敦文则继续微笑相候。
  方嘉酩赶到严敦文面前,喊了一声“严大佬”就立刻转过眼睛盯着沈霓蕙看。王尧走上前一步,严敦文轻轻摇了摇头,王尧又退到一边。
  邵如实看得真真切切,他定了定神喘匀了气,恭恭敬敬地向严敦文说:“严大佬您好,嘉酩说他想来陪您喝喝茶聊聊天,趁着住在这里的机会多多向您学习。”
  严敦文笑道:“好说,好说。”然后向着方嘉酩问:“小老弟,你今年贵庚啊?做哥哥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这已经有责怪之意了,偏偏方傻子还在呆呆看着,口里学着芭蕾老师的轻轻提醒:“巴特芒汤纠”“埃扑鲁芒”,看着沈霓蕙穿着小小纱裙千娇百媚香汗淋漓,浮想联翩,只觉心旷神怡。
  严敦文涵养功夫再好,看着他这丑态也不禁皱了皱眉,他低声说了句:“散了吧。”起身就走了,王尧也跟了过去。
  舞蹈老师即刻闭嘴,过去扶起沈霓蕙,沈霓蕙跟严敦文和王尧二人一样,都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离开了。邵如实又气又囧,手都有点颤抖,勉强拉着醉酒的方嘉酩走出了主宅区。小门岗附近停了一辆电瓶车,方嘉酩一眼看见上面挂的钥匙,他坐上驾驶位,邵如实想从车头绕到副驾驶位置,方嘉酩已经将车开动,幸好这款电瓶车并没有车门,情急间邵如实快跑两步赶上了驾驶座的后座。
  电瓶车时速有限,虽然方嘉酩已经喝多了酒,但是庄园里地广人稀,开开还是不妨事的,回水榭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程也不算远。坐上车的邵如实这样想着,他想着明早一定要找借口搬出去,就说是节目组要求驻组好了,怎么说严大佬都会相信的,他绝对愿意相信。
  谁知道方嘉酩借着酒劲,把车掉了个头就往主宅方向开,他把车开到最快的一档,犹嫌不过瘾,口中大声怪笑,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老话说得好,真是“宁养千军,莫养一戏”,这方嘉酩太也乖张离谱,邵如实一只手紧紧抓住扶手,一只手覆额长叹,他不断呵斥嘉酩:“掉头,掉头,咱们回水榭去,你喝多了。”
  像平常一样,方嘉酩根本不理会他的诸多管束和忠言逆耳,更又大声唱起来:“寻常一对到头来,毫无乐趣,然而呼喊痛哭拉扯可是对?为何烧到猛火里,我都不介意伴随?话我知,这生醒了又再醉;问苍天,有几多快活儿女。”
  邵如实一边不停拍打他的座位靠背,一边低声喝道:“别吵,别吵,快十点了。别人还要休息的。”
  忽然眼前身后的路灯集体亮了八个度,后面一阵狗叫,邵如实回头看了一眼,话都结巴了:“藏獒,是藏獒,藏獒来了……”
  方嘉酩开着电瓶车,耳听得群犬越吠越近,心慌意乱一个转弯,整车掉进了人工湖里。
  他会游泳,但不是在这样酒醉后,不是在这个半明半寐的状态下,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随着电瓶车坠到湖底才醒悟,用手向上抓了几下,忽然头咚地一声碰到了电瓶车顶棚,他也不觉得痛,继续往上浮又继续被顶棚挡了回来。
  醉酒的他在慌乱中完全反应不过来应该要从车的侧面离开车子,他只是一下下地往上浮,又一下下地被撞回来。恍惚中,他想起身后还有邵如实,他慌里慌张回过头伸长手臂摸了几下,也没有碰着老邵。他终于惊恐起来,他,光芒万丈不世出的大明星,今晚要意外死在这里了?在这个异国他乡的人工湖里?
  他有点想哭,他想起父母,想起自己声色犬马的生涯,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嘉酩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是一面略略有点发黄的墙,头疼欲裂的他勉力侧了侧头,看到了从前经纪公司的合伙人王美溪坐在床前,多年不见,她倒是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不见老的,算算她如今也是四十五六岁的人了,她保养得倒是真好,他又是一阵恍惚。
  王姐看见他醒了,也松了一口气,口里却不饶人:“又喝多了是吧?刚签了合同个把月就飘起来了啊,昨天白天开始打你手机都不接,害我今天跑一趟,喊门都喊不开,还得麻烦物业叫了开锁的来,你看看你醉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以后夹起尾巴做人,少跟你那些司机朋友们喝酒胡混……”
  什么?他几时又跟司机朋友们喝酒了?那还是他做兼职司机时候的事情,休息日喜欢约着哥几个一起坐在街头的大排档喝喝啤酒吃吃羊肉串,自从出演的角色开始稳定有五句以上台词后他就自觉放弃了这个爱好。此时的他听着王姐的数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还有,什么叫“刚签了合同个把月”?签了什么合同?邵如实呢?
  王姐继续说:“公司安排的活动,没有喜欢不喜欢的,都要打起精神高高兴兴地上。闷着喝大酒算什么本事?谁没有压力啊?我还怕黑怕鬼呢,不也天天陪你们在片场熬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他继续张大嘴巴诧异地听着,这个房间好眼熟,窗外还有着护栏,这场景倒是有好多年不见了。猛然间,他醒悟过来,自己是做梦了,梦到了自己过去的家。
  他笑嘻嘻地在王姐眼前挥了挥手,又在她胖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贱兮兮地问:“王姐啊,你是不是在做梦啊?我掐你你能感觉到疼吗?”王姐吓了一跳,口里说“你要死嘞”站了起来。
  他能在自己的梦里被别人欺负了吗?他不能,他大声对着王姐说:“我告诉你,我最不满意的就是以前跟你们那什么什么扬帆公司签的合同条款了,凭什么公司拿八我拿二?还有啊, 你们公司三年一共保证我六部戏的拍摄我也嫌太少了, 起码每年都要有五部顶级制作的电视剧电影你晓得吧?而且每一部我都必须是绝对的男主角,女主角女配角还都得由我来挑。”他越说越高兴,本来嘛,现实中的他现尐忄亡整王里在每年电影电视剧综艺加起来七八部,都是顶配,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能从他手上抽成,在一半左右的剧组里他对于女配角有一票否决权,在三分之一的电影里面,他对于女主角有绝对的选择权。
  王姐气极反笑:“方嘉酩啊方嘉酩,你是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舊莳咣苻曊襡鎵年流落时。我懒得说你,你别再喝酒胡说了,注意点形象,明早十点公司见。”
  她拿起手袋出门而去。
  方嘉酩继续躺在床上,等着自己从梦中醒来,过了一会儿,他觉得饿了。
  他对着床头柜喝一声:“羊肉串。”然后定睛一看,桌上并没有真的出现羊肉串,他有点失望,梦里也不能心想事成。他起身向窗外看看,那是一条熟悉已极的路。
  在十年前,他就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窗子正对着马路,白天晚上都有人与车的声音,他忽然回忆起,过去的家里洗手间的墙上有一条深深的裂痕,他走了进去。
  确实有那样一条裂痕,他走过去,把脸贴在上面,这一刻他心里充满了温柔,他心疼当年那个年轻却贫困的自己。他走到镜子前,忽然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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