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接着，计算。
提取记忆的设备调试完成了，他没有动它，仍然在计算。这个虚拟世界里的时间感是模糊的，没有什么特别剧情的时候，它会显示得特别快，鹿时南数不清过去了五天，六天，还是五个月，六个月，也或许是五年……总之，终于有一天，屏幕上滚动的公式和数字停了下来，跳出来几个结果。
鹿时南一眼就看见置顶的那一个。
新星历1037年3月6日，地球，37.1%。
不到四成的概率，却已经是所有结果里最高的一个。
然后“苏妄今”走了。
他离开了这间研究室，没有再回来。鹿时南的意识跟了出去，这一回，他们在虚空中走了很久，再次回到研究所时，出现在了会议上。
四周是没有人的，自然也无声，只是鹿时南从出现的ppt上看出来，这场会议的争论点是“是否保留鹿教授留下的宿舍和研究室”。
没人能破解鹿时南的密码，谁也用不了，出于资源优化考虑，自然是要暴力进入的。
“苏妄今”用一份份军功强行要求将其保留。
在这些军功上，鹿时南看出了前线的变化，战事似乎在朝好的方向推进，不知道苏妄今是怎么做的，但看上去，人类阵营终于快赢了，这一回是彻底的赢。
鹿时南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以及，他深知，根据墨菲定律，不祥的预感总会成真。
某一天，“苏妄今”回到了那间研究室。
他输入了提取自己的记忆并制作成数字生命的指令，然后，死在了那里。
这台提取记忆的设备比鹿时南实验时做的那台更精密的地方在于，提取生命信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源数据”的活性以及独一无二性。苏妄今不是什么研究员，但他记得住鹿时南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深知这一点，越来越快的战争脚步正是他在交代后事。
鹿时南提前将自己的意识剥离了出来，看着自己的虚拟身体倒在了地上，看着数据被提取、打包……然后被输入到一种他没见过的材料上。
那种材料被放置在一个溶液容器中，无数条柔软的触须随着液体的波动而轻轻摆动。
这种珍贵的活性材料能够将数据存储更长的时间，也就是，方简行说的那个，早已灭绝的生物材料。
——新星历1037年3月6日，地球。
古地球时期的地球，也就是后来的，蓝星。
而在新星历1037年3月6日那一天，鹿时南成年了，在民政局，接到了自己的ai恋人。
他对他说，“主人您好，我叫苏妄今。”
他赌了一个37.1%的可能性。
他赌到了。
第83章
所以原来。
鹿时南几次误入那个房间, 是因为这些材料里存储着的，恰好是苏妄今的记忆，而他, 和苏妄今最为有关。
但是。
一份冗余数据本身并不具有“攻击性”, 比如说曾经鹿时南乱入过的那个错误房间, 他只在里面迷失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可是这里就不一样。
生物数据有“思想”吗？
有，即使不完全。
可是属于“苏妄今”的生物数据会想要“攻击”本人吗？
当然不会。
更何况, 鹿时南现在有一种直觉。
即使那些生物数据会攻击苏妄今，或许都不会攻击他。
那么这个空间里, 具有“思想”，会“攻击”他们的，只剩下——
“鹿时南？”通讯器里突然传出方简行的声音, “你那里发生了什么？设备监测你的精神力数值持续上升中，已经快到危险阈值了……鹿时南？”
“我没事。”鹿时南说, “再帮个忙, 方简行，给我一份《群星深处》的数据架构资料……保密协议来不及签了, 等我出去再补。”
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在胸口鼓动, 那好像不是这个“回忆循环”借着“苏妄今”的数据壳给他强行灌输的体验，而是他自己的……情绪。
是的, 情绪。
突然这一刻, 鹿时南认识到了, 这就是情绪，陌生而又真实的，情绪。
他收到方简行传来的数据架构图后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将它销毁。接着，鹿时南想办法将那层数据壳从自己的虚拟身体上“拆”了下来。
那本就是一套被复制的完整数据包, 鹿时南尝试了一下，很快将它复现为一个“苏妄今”。
“能说话吗？”
“您好，主人。”管理局分发的ai在诞生之初就被写入了主人信息——这或许是为了防止再现“智械危机”——即使这只是一台复制体，也认得鹿时南。
不过，“他”比鹿时南认识的苏妄今，语言上要多出几分机械感，以前鹿时南只以为自己抽到一台有点特别的ai，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原因。
非“源数据”制作的ai总是不像真正的人类那样生动。
换句话说，生动的ai，那必然是……
“你叫什么名字？”鹿时南确认了一下。
“苏妄今，主人。”复制体这样说道，“您也可以为我取新的名字。”
“那你叫苏2吧。”平心而论，鹿时南并不想把每一台复制体都叫成“苏妄今”，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坎，“更完名后，开始复制，并以‘苏+数字’的形式为之后的复制体命名。”
“收到，主人，我是苏2。请定义命令循环次数。”
循环次数？
鹿时南眨了下眼：“那当然是——‘无限’。”
“收到，主人。”
无限复制是基于病毒的功能，但ai，或者说一款基础型的ai不会替主人作出判断，这样接收，“他”便也这样做了。
苏3，苏4，苏5……鹿时南打开这间研究室的门，自己走了出去，不需要多久，复制体就会填满研究室，然后挤到走廊上来。
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锁……怎么说呢，为什么会有人把锁连在室内设备上，只要有人强行闯入，就同步销毁所有数据的？
“我这个人，”鹿时南忽然嘀咕了一句，“好像挺喜欢跟人鱼死网破的。”
“嗯？”外面的方简行应了一句，“你能不能至少跟我说说，你在做什么？游戏舱已经警报过好几次了，你要是再不打算出来，我真得强行切断连接把你送到医务室去了。”
“再等等吧，等一会儿应该就解决了。”鹿时南说，“我现在觉得状况还行，至少我意识清醒。”
“所以我还没动手。”说实话，以方简行平日里的面瘫的程度，他这几句话已经堪称“没好气”了，“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问题在哪儿了？”
鹿时南“嗯”了一声，看着已经挤到走廊上来的复制体，又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这就是个冗余数据包，应该是你说的那种已灭绝的生物材料里带的，你知道的，冗余数据即便存在，也不会让服务器宕机。”
方简行叹了口气：“所以，果然是其他问题？”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一个冗余数据包除非自带操作系统和指令，不然怎么会引发这么大的事故……这应该算是常识吧？所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合常理。”方简行的声音听起来松快了一些，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要承担责任的。
担责倒是还好，只是“得尽快解决”的压力还背在身上，多少有些神经紧绷，现在知道了问题所在，就好办多了，“你就放手做吧。”
“事后维护可能会很麻烦。”
“没事的。”方简行顿了顿，“东西坏了本来就得修。”
“唔……你说得对。”
鹿时南应了一声，随后关掉了通讯。他找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等着复制体过来。
这不需要太多时间，复制体的数量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向他涌过来的人群——
复制人挤满了空间。
复制人还在复制。
鹿时南渐渐感觉到有一点喘不上气，他身边的复制人数量应该已经达到了该空间可承载的上限，而先前方简行就做过数据隔离了，那么挤不下的复制人就会往旁人找不到的缺口挤过去……
鹿时南决定帮一下“他们”的忙。
他尝试着用精神力去寻找这个数据包的边界。
哗。
哗哗。
滋——
一阵天翻地覆后。
远远地，鹿时南仿佛“看”到了巨大的摇摆着的漆黑触手，就像那种已灭绝的生物材料一样，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大小，一下一下，愤怒地拍打着。
但他已经看不到更多了。
……
“……”
鹿时南猛地坐了起来，立刻就被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的舱室门撞到，弹了回去，嘴上发出痛呼，“嘶……”
他一倒回游戏舱里，才感觉到四肢仿佛有千斤重，头昏昏沉沉的，熟悉的感觉，像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