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于怀鹤的语调称得上平淡,不能算是威胁,而是他要做的事,的确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归雪间很难逃过他的看管和照顾。
  归雪间的心跳逐渐加快,呼吸变得急促,他好像犯下了很大的错。
  龙傲天是世人口中的天道之子,最后一剑割下了第一魔尊的头颅,挽大厦之将倾,留名千古,是真正的正道第一。现在却和自己这个疑似魔修,拥有魔族体质的人同流合污,签订命契后,可能还要被迫遭受天谴。
  他好像令于怀鹤误入歧途了。
  然而于怀鹤本人好像毫不在意。
  最后,归雪间问:“有区别吗?”
  于怀鹤半垂着眼,他的目光落在归雪间的眉眼间:“有。你可以慢慢想。”
  这个人好像真的很尊重自己的意见一样。
  但在保护自己这件事上,于怀鹤一直很一意孤行。
  终于,归雪间放弃了抵抗,他又一次改变了于怀鹤的命运:“嗯。”
  他不会问于怀鹤会不会后悔这样没有意义的话,在这个夜晚,在自己醒来之前,于怀鹤已经做出了决定。
  归雪间不需要改变,不必失去保护自己的手段,只要再次接受于怀鹤的保护就可以。
  归雪间缓慢地眨了下眼,有点迟疑地问:“你……不怕我做坏事吗?”
  魔修总是作恶多端,为世人所不容的。
  于怀鹤瞥了他一眼,问:“归雪间,你吃人吗?”
  归雪间:“……不吃。”
  他连血都害怕,怎么吃人?
  于怀鹤说:“那你做过的最大坏事就是骗人。”
  归雪间:“。”
  骗的最多的还是于怀鹤。因为于怀鹤总是看着他,发觉他骗人的蛛丝马迹,所以成为归雪间所做坏事的最大受害者。
  至于那些死掉的魔族和魔修,都是罪有应得,不能算作受害者。
  见归雪间一副不是很相认的样子,于怀鹤开口道:“裙子是不小心穿的吗?”
  归雪间头皮发麻,瞪圆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又扯到了这件事上。
  他很不想提。
  而审问已经结束,归雪间重新获得了自由,他的上半身沿着床头一点一点往下滑,又躺回了床上。
  隔着被子,归雪间不怎么用力地推了于怀鹤一下:“出秘境后你睡了么?”
  于怀鹤轻轻摇头。
  不用这个人回答,归雪间也能猜出来。秘境坍塌是一件大事,又有邪修用祲秽阵行献祭之术,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失察。许成非死时,只有自己和于怀鹤在场。自己是睡了,于怀鹤估计被秘境外的各大长老以及书院的先生们追问到现在。
  于怀鹤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了归雪间的脸,他说:“回了些问话。记得箭伤是我用的法器。”
  三言两语间,已经滴水不漏地将许成非肩膀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箭伤圆过去了。
  于怀鹤还指责自己骗人,明明他就很会说谎。
  归雪间忽然意识到,于怀鹤在秘境中给自己喂酒,他又醉又晕的睡过去,可能是为了让自己逃避问话的手段。
  但是这个人又不说。
  归雪间问:“那你还不睡么?”
  于怀鹤没动。
  好一会儿,归雪间反应过来:“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难不成这个人已经做好自己不答应,就要严加看管的准备,以至于片刻都不离身?
  归雪间抖了抖。
  “没有。”于怀鹤说,“人太多了,客栈的房间不够。”
  归雪间仰头看着他
  于怀鹤的眼眸漆黑,神情好像略有疲惫,淡淡道:“我也可以不睡,不是很困。”
  归雪间悄无声息地往床的内侧挪了挪,让出一片不大的位置。
  然后,归雪间听到一点很细碎的声音,是于怀鹤脱掉了外袍,被子被掀起一角,身边一沉,多了个人。
  床很窄,归雪间和于怀鹤靠得很近,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周围很安静,归雪间听着于怀鹤的心跳,想到了命契,心弦莫名的颤动。不是因为他会被保护,可以逃过天谴,而是他们之间——自己和于怀鹤之间产生了新的连接。
  昏昏沉沉间,归雪间想,那是亲密的,无法割断的。
  *
  客栈的帘子有点薄,又没有帷帐的遮挡,归雪间醒来时,眼前洒满了日光。
  他在秘境里待了十多天,好久没见过太阳,此时觉得有点刺眼。
  下一瞬,眼前的光被人挡住,归雪间偏过头,看到于怀鹤坐在自己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但也没起床。
  于怀鹤问:“想吃什么,我去拿。”
  归雪间的脸埋在枕头间,嗓音是哑的,带着点鼻音:“我想出去吃,顺便看看小鱼。”
  昨天醉了过后,小鱼好像被交给了孟留春,一人一蛇之间的矛盾颇多,总是打打闹闹,他不太放心。
  于怀鹤“嗯”了一声,又说了一次:“外面的人有点多。”
  直到走出房门,归雪间才深刻感受到于怀鹤口中“人有点多”的含义。
  不大的客栈中摆满了桌子,桌子不够用,还有很多人席地而坐,人多到摩肩擦踵。
  以往这间客栈是给留在秘境外的长老们居住的,房间不多,地方也不用太大。这次秘境坍塌后,一千来人来不及返程,又有柳垂今的前车之鉴,担心年轻修士里还有与魔族有勾结的,须得一一查验后才能离开,客栈里才会有这么多人。
  大概因为于怀鹤杀了许成非,立下大功,自己和于怀鹤才有单独的房间。
  于怀鹤的眼力很好,瞥了一眼,从人群中找到占着一张桌子吃早饭的孟留春几人。
  别风愁打着哈欠:“我和严壁经一个房间,和他睡一张床,我不如去死!”
  归雪间从他还能活蹦乱跳的打哈欠推测,这人昨夜应该没睡。
  孟留春道:“我不也在?不过床太窄了,我打了个地铺。”
  严壁经笑道:“贫僧倒是睡得很好。”
  归雪间问:“小鱼睡哪了?”
  孟留春道:“它一条蛇,睡哪不是睡?好像吊在房梁上了。”
  反正不可能和人挤一张床。
  说话间,埋头苦吃的青蛇终于抬起脑袋,尾巴缠着碗,往归雪间的方向拖。
  归雪间摸了摸它的脑袋。
  说话间,又有十几人走了过来。
  归雪间察觉到人停在自己身边,正想说自己还没吃饭,请道友们另寻它座。
  只听有人叫自己:“师弟。”
  归雪间以为是听错了。
  他从小独自一人,出来不过一年,除了书院的同窗外,并没有什么师兄。
  又是一声“师弟”。
  这次不能再装作听错了,归雪间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是太初观的人。
  大约是一同修习剑阵的缘故,太初观的人一出动就是十多个一起,人高马大,各个神情冷峻严肃,又随身佩剑,乍一看还以为他们是要过来寻仇。
  不明所以的别风愁又以为有人要上门找茬了。
  于怀鹤倒没有在意,揭开才送上来的蒸笼,一笼包子只有八个,桌上五人一蛇,明显不够分,他是剑修,眼疾手快地夹走两个刚蒸好的包子,放在归雪间的碟子里。
  为首的是太初观的大师兄,归雪间对他的印象深刻,昨夜宴饮上,这位冷面冷心的大师兄被一众人纠缠,加上师弟们早已叛变,被迫表演剑阵,十分不乐意的模样。
  但是乐声一响,剑阵一起,这位大师兄却最为出力,剑招矫若游龙。
  那位大师兄面色很沉,似乎在思考要说什么。
  后面一个年纪小点的按捺不住了,跳出来道:“我们知道你是周师……周先生的学生,特意来找你。”
  归雪间一怔。
  据他所知,因太初观的学生大多要从小配合修炼剑阵,来书院读书的不多。而周先生并不教书,专心整理典籍,在书院里很是低调,若非刻意打听,绝不会知道自己是周先生新收的学生。
  而周先生从太初观叛逃已有多年,年轻一辈的弟子不可能见过他,所以其实周先生的师长们也一直在惦念他吧。
  大师兄拿出一枚储物戒指,放到了桌上:“这是我们在秘境中寻得的悬春草,可以制成上好的养脉丹,师弟交给周先生即可。”
  别风愁没抢到包子,遗憾地看着别人吃,耳朵一动,插嘴道:“悬春草?归雪间也找了好久,这灵草也太难摘了。”
  大师兄闻言笑了笑,目光慈和地看着归雪间。
  归雪间觉得对方把自己当做听话的小师弟了。
  太初观的十几个人不可能都是闷葫芦,又有人忍不住了:“过去几年,我们找到悬春草后都是托人卖到紫微书院的藏宝库里,也不知道周先生有没有买到。这次你来了,正好给你,也不用担心了。”
  原来太初观的人已经找了很久的悬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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