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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如今,他倒是不怕再被裴玄忌迁怒,事隔经年,两人早已覆水难收,从他三年前决意亲手斩断他们之间的感情开始,他就不再盼望能同裴玄忌重新和好。
  他怕的是第二种可能。
  江寒祁的行为,是一种不惜以自己为代价,而掌控他,报复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江寒祁就是一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偏偏裴玄忌为了保护陇西只身一人留在上京,留在了这个疯子身边,他不能让这个疯子再伤害到阿忌…
  绝不能再伤害阿忌了…
  云知年踯躅了会儿,就这么垂着双手,拖住僵硬的身子想要走,然而,在同裴玄忌擦身时,忽被扼住了那只正在发痛的手腕。
  云知年轻轻闷哼一声。
  “你不舒服。”
  裴玄忌俯身,想将布巾从他手上抽出,总算是觉察到了云知年的不对。
  手背轻碰了碰云知年的额头,并不烫,又掀起云知年的袖口,没有任何碰撞受伤的痕迹。
  可云知年的这副样子,分明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我去唤大夫。”
  裴玄忌早前就留意到云知年有几次类似的情况了,但每一次他想为云知年唤大夫时,都会被云知年寻借口搪塞过去,还说自己没有事的。
  也确实每次都会很快恢复。
  裴玄忌就只好依着他。
  但今日,云知年的疼痛似乎来得格外强烈,裴玄忌握住云知年的手时发现他的手僵硬如铁,指尖处甚至积了一层涔涔淋淋的薄汗,心中又兀自发了沉。
  裴玄忌不是没有想过,江寒祁说不定会给云知年用毒,这深宫之中的禁药五花八门,或许给云知年用的就是一种慢性的,折磨人的毒药,就连云知年自己都不知自己中了毒,可待到毒发的那一刻,就已是药石无医。
  裴玄忌板下脸,将一闪而过的惊慌收起,“这次说什么都要请大夫。”
  “我不要,不要看大夫!”
  云知年拼命摇头,他那疼到发直的手臂陡然生出些本能的力气,竟拂开了裴玄忌的钳制,转身往书架后躲。
  “你在坚持什么?”
  云知年躲得太快,裴玄忌虽及时做出反应,但仍只拽住了对方的一片衣袖。
  “你不舒服啊,不舒服就要看大夫的,说起来,为什么你每次都会如此抗拒看大夫?”
  “我记得,你以前就总不愿意看大夫,云知年,你这是讳疾忌医知道吗?若是你当真有何疾患,没有及时医治,是…是会…有危险的!”
  裴玄忌思及当初云知年同自己在陇西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有时他做得太狠伤着了云知年,便会唤大夫过来,有时裴刘氏见云知年瘦弱,也会叫大夫上府里来给云知年调养身子。
  但每次,云知年都会支吾拒绝。
  就连大夫开的膏药,他也不大愿意抹。
  裴玄忌只能把乱动的人儿按在被褥间,惩罚似的拍打几下tun-rou,等云知年彻底安静下来,再给他抹好药。
  对待如此倔拗的云知年,有时,只能强来。
  裴玄忌做好决定,便拽紧那截衣袖,声调冷硬地道,“我数到三,你再不肯出来,我就把你捆去床上,让大夫来看,一,二…”
  一方小小的书架怎么可能挡得住裴玄忌。
  裴玄忌使了暗劲,将云知年往自己身边带。
  云知年扶抓架壁的手都泛了白也阻挡不住裴玄忌,万般无奈之下,云知年低声吼道,“我就是不喜欢看大夫!”
  他的嗓音正在颤抖,似是还夹杂着细细的哭腔,由此染上了一丝凄楚。
  “大夫给我看病,就要给我把脉,要摸我的皮肤,若是那处的伤,还要扒开来看,我不想,不想…”
  诚然,不是每一个大夫都像姚越那般没有医德,借由看病上药之机,轻薄亵辱他的身子,可被姚越口口的那些年,这些回忆早就像一根针般,深深扎在了他的心底。
  他要张着腿,把自己最丑陋不堪的地方给人看,还要忍受对方沾满药膏的指,甚至于,在服用寒药的那几年,姚越还会在每次为他检查完身体后,用蜡油烫他伤他,用夹子夹他…只为欣赏他屈辱痛苦的表情,在他被弄到伤痕累累之后,再为他看病医伤。
  他不愿看大夫,既是怕体内的蛊虫被发现,也是怕再经历那些犹如噩梦般的情形。
  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
  云知年哽着,轻声地向裴玄忌哀求,“阿忌,我当真没事的,你不要迫我看大夫了…”
  “不行。”
  裴玄忌默了几息。
  但最终,还是没有同意。
  他动作强硬,“时间到了,既然你不肯配合,那就如你所愿,我会绑着你强迫你看。”
  “跟我走!”
  “我不!”
  云知年拗着劲儿地同裴玄忌对抗,许是两人太过用力,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书柜在裴玄忌的怒火中轰然倒塌,层层叠叠堆积着的书籍如瀑般倾泻而下,扬起一片尘埃灰雾。
  而一个被被藏在书后的木箱也随之坠落,箱盖应声而开。
  刹那间,一叠早已泛黄的信纸若雪飘撒遍地,而在这堆信纸中央,还仰面躺着一只小小的,精致的木雕。
  两人同时怔在原地。
  “这…这是什么?”
  云知年下意识地弯下身,想要拾起那只木雕,却被裴玄忌抢先一步夺走。
  可即便如此,云知年还是看见了。
  木雕雕刻的形状,是一个小人。
  再确切些说,雕刻的,是云知年。
  在为父亲准备寿礼时,裴玄忌曾拜师雕刻名家程老先生,但除了那份没有送出去的寿礼,裴玄忌没有再雕刻任何东西,只有云知年。
  只是云知年。
  木雕的每一道线条,干净又利落,是裴玄忌花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一刀一刀镌刻下的思念。
  从微簇的眉,到含笑的眼,从挺直的鼻梁,再到习惯性轻轻抿起的唇,每一处,每一刀,都是裴玄忌的满腔爱意。
  而那些信…
  更是从他第一次来上京遇到云知年后,就开始写的。
  他写了整整五年。
  从第一次相遇后分开的那两年,到他被云知年抛弃后的这三年…
  他一封一封地写给云知年,假装云知年还在,假装他们依旧相爱,他借着那一张张薄薄的纸片,向云知年无声地诉陈着他的痛苦和难捱的相思,但这些信,他一封都没有送出去过。
  那些可笑而荒唐的爱意心事,在云知年看来,或许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脑热,或许还会一边看他的信,一边嘲讽他,讥笑他。
  裴玄忌不怕招笑。
  也不怕被挖苦。
  只是因他明白,他不敢将信送给云知年的真正原因是云知年根本就没有选择过他。
  云知年,从来…都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他。
  “见字如面。”
  “年儿亲启。”
  “顺颂时祺。”
  “喜乐安宁。”
  云知年的指尖从那些蒙了尘的信纸上一一拂过,他的指尖在抖,因信是封住的,所以他看不到信的内容,可便是从封头上那一个个简短缱绻的字句中,他还是看到了裴玄忌一腔真心。
  最后几封的封头更是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回来…”
  “年儿…”
  “求你回到我身边来…”
  “很可笑,是么?”
  裴玄忌垂眸,沉默良久,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云知年,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罢。我念了你…整整五年,念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念着一个甘心抛弃我去陪其他男人的人,整整五年。”
  “是,我爱你,很爱你,哪怕我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再不会爱你…”
  裴玄忌将木雕捏得死紧。
  那些他一刀一刀刻出的纹路几乎嵌入皮肉,传来深深的刺痛。
  “即使被你背弃,即使到了如今…”
  “我依然爱你。”
  第88章
  裴玄忌终究还是迫着云知年去瞧了大夫。
  不过裴玄忌并没舍得绑他, 只全程将人抱在怀里安抚着,身子也用被褥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几乎只露出半截手臂在外头。
  那老大夫来时就已被交代过, 因此,号脉看诊时目不斜视。
  “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大的病症, 也未瞧出任何中毒迹象, 偶尔身痛兴许是磕着撞着了, 伤痕还未来得及显出,不过,这位公子身弱畏寒, 体质太差,最好还须用些名贵的药调养方好。”
  “好。尽管开方子。”
  裴玄忌紧绷的眉头终于稍稍松了些下来, “不管是什么药,只要有用, 但写就是。”
  云知年亦也松出一口气。
  他十分疲累地窝到被中, 臂上的剧痛也已慢慢平复下来, 只余下些微的酸痛感。
  看来体内的蛊虫并没有被发现。
  这一次, 算是瞒过去了。
  裴玄忌见云知年眼皮半笼着,便知他困累,于是屏退了众人,自己也正要出去,却见那大夫开完方子后并没有走,而是满心忧忡地在等他,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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