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再坚持一会儿,出城就会有人接应我们了。”
马车缓缓向城门进发。
守城的兵卫老远就闻到了臭味,纷纷捂着鼻子啐骂。
赶车的车夫奉上孝敬用的银子,兵卫们收下钱,草草看了一下,便挥手放行。
马车的车头眼见已行过城门,可这个时候,云知年压着嗓子,蜷在乐师怀里轻轻咳了起来。
云知年咳嗽的声音其实不大,又因他其实无甚气力了,像是小猫轻挠一般在,软涩软涩的,他们所处的夹层位置狭小,云知年本是扶住乐师肩膀坐着的,可这一咳之下,却牵动了他手臂上的箭伤,疼得他双眉一缩,便立时滚落下了两行眼泪。
“难受…”
他吸了口气,意识发混,也认不得眼前抱着他的人是谁了,只轻轻地呢喃道,“阿忌,我难受。”
“哪儿难受?”
云知年听到裴玄忌久违的声音,眼泪便落得更凶。
他臂上的箭伤其实外表已经愈合,也已拆去了纱布,可伤筋动骨仍需时间恢复,更何况,当初射来的这一箭,是要命的利箭,若偏一点点,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云知年哽着,掀起自己的衣袖,给裴玄忌看他的手臂。
“这一箭,是不是你射的?”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在心中萦绕不止。
他想,自己是有答案的。
裴玄忌恨他怨他,想要他的命,所以,即便是看到他同柳廷则相隔甚近,即便知道这一箭许会伤害到他,却还是没有收回。
他病着,烧得迷糊,所以便也不管不顾,委屈地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想要我死?”
“不是我。”
裴玄忌摇头,话音里却夹杂着痛心,“原来,你觉得是我要射杀你?原来,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无情寡义?”
“果然,你从未把我的爱意当真过,也从未对我有过信任。”
男人的话里透着彻骨的落寞。
此时,车尾也快要过去城门了,冷冽的月色下,他看见自己的护卫手下们正乔装守在城外,只要过了城门…
只要过了城门…
云知年就只属于他了。
可那又如何…
他要的,不仅仅是云知年的人,而是一颗,本就不属于他的心。
更何况,云知年烧得愈发厉害,若不能及时医治,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这心思百转千回的一刹,木桶滚了下来,一片惊呼谩骂声中,一身着斗篷的高大男人怀抱云知年,弃车而去,他重新上马,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转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74章
上京, 医馆。
老大夫为云知年看过脉后,捋着山羊胡道,“这位公子身虚体弱, 气血两亏,加之劳顿过度致使风寒复发, 十分凶险, 幸得送医及时, 才未酿成大祸啊!”
大夫命仆从抓药去煎,“不过,最好还是能在医馆里多住上两日, 休养身子。”
乐师同意。
那老大夫看了眼乐师,又看了眼云知年, 有些难以启齿地道,“这位公子, 他的身后似有血迹…咳…是否是床-事过度所致…”
“不该看的不要乱看!”
乐师护短地将人搂紧, “拿些软膏来, 我自会为他上药。”
就这样, 乐师不眠不休地在医馆陪了整整两日,云知年饮了两日汤药,脸亦渐渐恢复血色,只他这一路波折,耗费了太多心力,如今停下来, 便嗜睡得很,常一觉睡至夜深。
这夜,他刚睁开眼,就瞧见乐师正坐于床侧, 手中端着一碗药,用勺子轻轻拨弄散热,见他醒了,那药便喂到了口边。
云知年启唇饮下一口。
乐师沉默着,喂完大半碗苦药,直到坚硬的汤勺挨到沉在碗底的渣滓,他才叹了口气,望向云知年,“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体质寒凉,气血两亏…云知年…”
你这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云知年没有回应。
他只是默默拿过床头的布巾拭嘴。
他的长裤被褪去了,两腿并拢着蜷在被里,被抹了药膏的位置依旧隐隐作痛,事实上,因他并非是什么完整的男人,所以,自他体内的蛊虫被姚越暂时封住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感觉到快意了,有的,只剩下痛楚。
药膏被送到了很深的位置,如同异物般让他不适,可这些,他根本没有办法明明白白地宣之于口,他的手轻攥住床褥,竭力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反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走?”
“我是问你…”
“你不是要带我走吗?我记得,你要带我出城…唔…”
脸被人抬起。
乐师劲而有力地指尖按在他的腮肉上,凌然逼人,“回答我的问题。”
“受了些寒,就这样了。”
云知年没有将他服用寒药一事和盘托出,又被迫得狠了,只好语焉不详地回答。
哪知,乐师并不轻信,“何时,何地,因为何人受寒?”
“说实话。”
乐师将手抽回,转而伸进被里,翻弄道,“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尿在这床上。”
尿意和耻意齐齐上涌。
云知年双手抱住男人的手臂,眼含湿气,咬唇摇头。
乐师不为所动,轻笑一声道,“你这人向来最是不爱说实话,不过没有关系,我有的是耐心,你不说,我们就慢慢耗…”
“我说,我说…你先住手…”
“是,是因陇西之故!”
乐师果然顿住动作。
云知年深喘了一口气,“是我想要插手陇西战局…惹怒陛下,便被罚跪于殿外,淋了些冷雨后生了病…陇西地处特殊,战况如今皆乃军事机密,若无皇上应允,我根本就无法知晓,此去离宫,原也是想去寻先生和柳相帮助,只是…一直被你劫持…才未能如愿。”
“你对陇西如此关心作甚?”
乐师终于放过了云知年。
他取过云知年方才擦嘴的布巾,漫不经心地擦去指上浊夜,只声调却明显低落。
“那远在陇西的裴玄忌…不是同你并无关系么?”
“陇西属于大晋。我关心陇西,亦是在关心大晋。”
“呵,你一个太监,还真是大公无私,心怀天下啊!”
乐师话中含刺,“依我看,是为了你的好陛下罢?你怕陇西反,怕陇西倒戈攻打大晋,怕那裴玄忌会挥刀斩了你的皇帝相好,将你掠走,困在身边,你怕得不得了,因为你根本就不爱裴玄忌,你每次被他干的时候,还要装作很喜欢的样子主动迎合,其实那个时候,你心里想的都是你的陛下,你想着怎么才能不让裴玄忌发现破绽,怎么才能顺势挑拨裴家,让其内斗,好兵不血刃地削弱他们之间的力量?哈,很简单,靠那具身子就行了,反正裴玄忌那个傻小子会被你迷得团团转,一颗心都恨不得全掏给你,云知年,你玩弄他的感情,是不是很过瘾?”
“是不是啊?!”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乐师的怒吼。
乐师怔在原地,抬手轻触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望向云知年,那双同这张脸并不相称的黢黑眸里此刻盈满震惊,“你打我?”
“云知年,你居然…打我?”
云知年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掌心残留的温度烫得他心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动手的,可方才面对那些剜心伤骨的追问,积压的情绪便像是那洪水泛滥一般,再无法止住。
“你知不知道…这一巴掌有多疼?”
乐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对不起…”
云知年别过眼,竟是不敢看他。
乐师握住拳,最终还是拂然离去,只背影却萎顿颓然。
这一巴掌又算什么呢?我经历过的痛楚,比你想象中还要多。
*
三年前,裴千峰身死。
钟氏以所谓盟友之名,趁陇西局势不稳之际,挑唆周边小国,举兵进犯。
裴玄忌收归阳义大军后,驰援陇西,同那些西境小国况日苦战,奈何战局不断扩大,边境小国趁陇西自顾不暇时,屡屡侵犯大晋国土,战火所至之处,烧伤抢掠,残害百姓,无恶不作。
裴氏面对如此严重的内忧外患,仍能在裴玄忌的指挥下力求自保,可在此节点,上京城中竟降下圣旨,将裴氏一族打作乱臣贼子,号召各大效忠朝廷的节度使一齐进攻陇西。
陇西军中有不少部将老臣都曾跟随高祖皇帝打过江山,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亲眷都留于京城,此圣旨一出,尚留于京的无辜妇孺皆都被打作叛军家属暂行扣押,如此一来,陇西军心愈加涣散,死伤无数,裴元绍实在不想再打,劝大家干脆降了罢了。
“总归陇西的将军现在是我,就算降了,也是先要我的命!子牧,你带茹儿,蔓娘还有小慈先行离开陇西,至于阿忌…你也快逃罢,天大地大,左不过改名换姓,定是能有条活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