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小丫鬟 第13节
“肯定非富即贵吧,大姑娘是周家长女,她的亲事必定是挑了又挑的。”锦娘道。
陈娘子见她二人说话,忙道:“休要议论主家。”
锦娘连忙捂嘴,不敢再多言。
她的生辰也如同时光飞逝的六月就这样过去了,今年她十三岁了,满了十三,得到的一份存二爷那里送的四十二色的颜料,这些比她的贵也比她的齐全。
很快来到七月,乞巧本是女儿节,锦娘还以为能松快一日,不料,她们还得入夜了都赶制姑娘们的衣裳。现下陈娘子主要做老太太、太太和老爷少爷的衣裳,姑娘小娘们的衣裳就是她们三人包圆了。
有了新颜料,她现在设计也更方便了,大姑娘这个年纪,正是议亲的年纪,衣裳就不能太轻佻,要端雅稳重,又不能失少女风范。桃红艳红的就得往后搁着,换成淡红、珠白、淡蓝、浅黄色,夏日炎炎看着清爽,又有书香人家的清雅。
像第一套,就是抹胸为薄绿色,绣上大朵的白花绿蕊的花,配着草绿色的百褶裙,外面的褙子用湖纱做褙子,领抹绣上同色的花还掐着绿芽。
这套锦娘很满意,她拿去先给大姑娘看了之后,大姑娘很满意,锦娘松了口气:“如此,我就先帮您做这套。”
熟料这套没开始做,就被蒋氏喊去要她给大姑娘做一套珠服,还亲自让嫣红拿了珍珠来。只是锦娘对嫣红道:“珠服?不知如今时兴在领抹处做,还是哪里?”
这样昂贵的衣裳,可不能糟蹋了。
嫣红倒是给锦娘出了个主意:“大相国寺每个月有五次开放集市,飞禽走兽日用杂物还有领抹衣裳简直是满汴京最繁荣的了。那里男男女女人多,还有绣巷也在附近,你可以去那儿啊。”
“我可以出去吗?”锦娘道。
嫣红笑道:“你也是为了正事出去的,我跟大夫人说一声,让马车房套车送你过去。”
锦娘也是头一次拿了对牌,穿了身利落的衣裳,带着四儿一起出门了。本来她问方巧莲要不要一起出去,方巧莲苦着脸摇头:“小日子来了,别说跟你出门了,今日我针线活儿都懒得动。”
“嗳,等会儿我让兰雪给你送碗红糖水来,你喝了中午睡会儿。”锦娘也只好如此了。
方巧莲颔首,她本来认了匡妈妈做干娘,但那个婆子总偏心自己的女儿,拿了她的钱也不过是随意分些东西给她,正经差事还得自己争取。
又说锦娘和四儿上了马车之后,她笑道:“等会儿咱们在外头吃,有好吃的你只管说,我给你买。”
四儿上次立下大功,锦娘让她先学分线辨色,开始慢慢教她,平日好吃好喝也带着她,四儿对锦娘完全是当姐姐母亲看待的,很是信赖她。
她们坐的是下人坐的青呢马车,外面全糊着布,也没帘子朝外看,等到了大相国寺门口,赶车的小厮停下,锦娘才下马车来,看着周边摩肩擦踵的人群,她很是兴奋。
赶车的匡三儿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们也不必着急出来,多逛会儿,别太晚就好。”
锦娘从荷包拿出二十个铜子儿递给他:“劳烦匡三哥等我们,这些钱给您吃些中饭,别饿着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匡三儿摆手。
大家都是一起做活儿的,这锦娘又不是伺候主子们的大丫头,出手还这么大方。
锦娘坚持:“您就收下吧,怎么好让您久等。”
四儿也跟着帮腔:“匡三哥,你就收下吧。”
匡三儿这才不好意思的收下,锦娘则牵着四儿的手,看这里是临汴河的大街,据说沿着这条街过去就是相国寺。相国寺前有一座桥,这桥平整端正,不是以前常见的吊桥或者拱桥。桥的西边看起来商贩颇多,但锦娘怕跑来跑去不记得路了,遂先去相国寺再说。
只是没想到相国寺的门口吃食叫卖声络绎不绝,她对四儿道:“你看你要吃什么?我买给你。”
当街商贩有卖水饭的、爊肉、还有各种小食点心,还有物美价廉的熟食铺,他们卖的鸡鸭鹅兔或者是肚肺、鳝鱼、包子鸡皮、羊杂碎每份通通十五文。
香喷喷的食物刺激她们的味蕾,四儿不敢多要,只说吃一份水饭就行,锦娘一看就知道她替自己心疼钱,主动替她买了一份爊肉,一样木瓜水,她自己则是买了一盘鸡,两份小食,二人吃的肚子都快鼓起来,正好走着进寺。
即便是在现代见惯了商业街的锦娘,也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相国寺的大门卖飞禽、猫、狗之类的动物也就算了,进寺门的第二重和第三重之间,全部拉着彩色的幕帐买日杂,如今正是夏天,铺草席、竹席、屏帐这些床上所用之物,连牙刷子牙粉倒也罢了,甚至连弓箭,马鞍、缰绳也有卖。
锦娘买了一盒牙粉,不过七八文钱,打开一包闻了闻,竟然有薄荷的香味,又细腻,比找管事妈妈们二十文买的一盒质量还好。紧接着,她又买了两挂草席,这是她和四儿一人一床,只有生活上舒适些,才不容易热出病来。
话说四儿没想到锦娘会替她买草席,又是感激不已。
锦娘则笑道:“拿着吧,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说完,她又见旁边靠近佛殿的地方有应季的各种水果、干果和腊肉这些,这些她就不买了,周家的干果水果倒是常常吃。
放眼望去,这才是到了目的地,佛殿两边的走廊上都是各寺院的尼姑在贩卖手工,刺绣、领抹、绢花、珠翠头面,各种头饰,还有各色镶嵌金线的幞头、假髻、冠子,简直看的人眼花缭乱。
锦娘边走边看,这些尼姑们的刺绣手艺真的很高,她看着一片镶嵌珍珠的抹胸,售价是十五贯,还有领抹上镶嵌的珍珠一条三十贯,刺绣的领抹一条也要一贯,上面翠线金边的花朵,锦娘觉得自己也能做。
和她们一样来逛的有戴着帷帽的大家小姐,和一些富家千金,她们身上的穿戴皆是不俗,有位鬓边戴着花的小姐褪去帷帽,看中一朵珍珠做的栀子花,就这样一小朵就两贯。
挎着篮子卖酒的婆子,有些嫉妒道:“这些尼子们还真是赚钱。”
锦娘忍不住问道:“她们不是尼姑吗?这些布匹珍珠从哪儿进来绣的?”
“小姑娘,你是外地人吧,相国寺南边就是一条绣巷,里面都是住的刺绣的手艺人和尼姑们,她们这些人别看穿着破衣烂衫,一个个的可有钱呢。”婆子摸了摸自己的酒,打算等会儿去外面小食店售卖算了。
又听锦娘问:“我听说锦绣阁不是最大的绣楼吗?那大家是愿意找锦绣阁还是找绣巷的人呢?”
婆子笑道:“锦绣阁是做成衣的,他们的绣品还不是这些刺绣人也可以把东西拿过去卖,平日她们自己也做些生意,不过她们也只能每个月来几次而已,但就是这样,她们的日子都好过的很。”
锦娘没想到锦绣阁原来是卖成衣的,也就是蜀绣阁签了绣娘,随便你想做什么衣服你就做什么衣服,只要有人买就分钱给你。
她想她若是住在汴京该多好啊,东京除了房价贵,别的赚钱的机会比江陵多百倍啊。
第23章
相国寺大殿后面的资圣门前,摊铺摆放的都是书籍、图画和奇珍异宝,这又是另外一喜了,真正的刺绣大师必定是擅长书画的,锦娘画画一般,只能买喜欢的图画照着画出来,这也是取巧捷径了。
想到这里,她先打发四儿去廊下等着。
又搜罗到一个书画摊,赶紧上前问道:“不知有没有五代徐熙和徐崇嗣的画,若有黄筌的话那就更好了。”
那小贩笑道:“我这儿全都有。”
“不知价钱几许啊?”锦娘又不要真迹,得益于活字印刷术的出现,宋朝印刷便宜许多,画也算不上特别贵,如果是一个刚成名的画家,一幅六幅的山水画要价是绢一匹,钱两贯便成。
果然,小贩道:“您说的这画一册就是一钱。”
一钱大概二百文,锦娘立马砍价:“这样吧,我三本都要了,你便宜些卖给我吧。”
一听砍价,小贩就苦着脸道:“姑娘,您看这都是新的呢?”
“都是新的没错,可这也只是仿本,纸张都没对齐,且这样的纸张一两年几乎就不能用了,我也不多与你讲,三本一钱半,你若同意,我就全部拿了。”锦娘还想若他不卖,她就先去别的摊贩那里买一本。
这小贩见锦娘拿钱出来,假装认命:“好好好,您拿去吧,我给您包上,真是本钱都亏完了。”
三本书到手,锦娘欢喜极了,这三位都是没骨画的开山之人,且都是花鸟派的大师,她擅长绣花鸟,有了这三本画册,至少未来两年她的绣活都让她能够脱颖而出。
何时能让她自己安心作画,能够自由创作衣裳就好了。
买完画册她才去喊四儿,虽说她收拢四儿,但不管怎么样留一手准没错。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有太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了,就连陈娘子都是指点她们一二,并不是全部教她们。
“走吧,累了吧,我一看书看的就忘形了。”锦娘笑道。
四儿摇头:“姐姐让我歇着,你自个儿忙活,都是为我好。”
锦娘又和她一道出去,请她吃了一碗绿豆雪泡水,二人方才去找匡三儿,一起回去。回去之后,先铺上草席,听方巧莲打趣:“去了这么久,就买了一床席子啊?”
“你们都有干娘疼着,给东西,我又没有,都快热死了,再睡下去,都烧背烧的睡不着了。”锦娘铺完席子,才坐下来想着珠服怎么做,先数了数珍珠颗数,一共二十颗小珠子,若做领抹或者是对襟都少了,不若做在抹胸处。
珠服本就是富丽的,衣裳上应该绣牡丹,尤其是她的画册上有徐熙的《红牡丹》,实在是珠辉玉丽。既然抹胸上用牡丹,那对襟就用绶带鸟山茶纹,绶带鸟和牡丹一起拿便是长寿富贵,寓意也好。
然而亮点却在之后她做的牡丹形状的绶带鸟的荷包,荷包的扣子正好用珍珠。
想好了之后,她就先去找库房拿布,她们这些绣娘每日吃完早饭,睁开眼睛就是拿布做针线。不知不觉一日就过去了,四儿早已把热水提来了,锦娘笑道:“你以后就把盆儿拿来我这里,洗了再回去也便宜。”
“嗯。”四儿笑眯眯的。
等方巧莲睡下,她才小声道:“锦娘姐姐,秦霜儿今儿认了二少爷的乳母林嬷嬷做了干娘。”
锦娘毫不意外,秦霜儿想做小娘,旁人提起二少爷她都脸红耳热,明显就是有意,但她并不好阻挡什么,只要秦霜儿别像以前那样背后下蛆说她的坏话,在针线房搞事,她也不会理会她。
所以,她也对四儿道:“这些事儿你不必管,随她去。”
四儿应下,锦娘又道:“这些日子我要替大姑娘做衣裳,你早些过来,我每日给你布置些针法,要勤加练习,知道么?”
“我知道,锦娘姐姐,你洗了,我替你倒水再走。”四儿笑。
锦娘才点头。
等锦娘洗完澡,准备歇息,秦霜儿从外面回来,点灯熬夜做针线,还好她们在里间,她在外间,互相干扰不大。
早晨起来,四儿和小荷提着早点过来了,锦娘先用炭笔画了一片树叶,对四儿道:“今儿你用长短针,别总错了又喊我,自个儿一鼓作气的绣。”
四儿拿了针线在旁,陈娘子看在眼里,她很清楚,蒋氏早就让她们教导四儿和小荷,日后她们走了,这俩孩子是要接班的。她也只和针线房众人说了一声,倒是只有锦娘开始教四儿,别的人都不理会这些小丫头子。
她想了一下,便对秦霜儿和方巧莲道:“小荷这里,你们俩也多教她。”
总使唤人家,却什么都不教人家,这样也不地道。
小荷希冀的看着秦霜儿,在她眼中,方巧莲喜欢打扮,不太和气,魏锦娘人缘一般,口才太好太厉害,人胖乎乎的,只有秦霜儿人和气稳重,朋友特别多,和她玩儿有面子。
果然,秦霜儿笑道:“那我就教小荷吧。”
陈娘子赞许道:“这般很好,善姐走了,咱们这里统共有你们三个,若是能教会四儿和小荷,咱们也多了两个帮手。”
方巧莲始终只是笑笑,不大吭声。
陈娘子看着她们三人,心中也有一番评价,在整个针线房里,秦霜儿看起来人缘最好,人最端庄,可其实这个人有些聪明面孔笨肚肠,飞蛾扑火的事情也愿意做,方巧莲呢,表面上爱打扮,不好亲近,其实内心早有成算,但所谓成算退路,反而局限了自己。而锦娘,上次竹衣的事情,她都推说不会,偏她倒是修补成了。
平日与人争斗,却很少招恨,不媚上也不欺下,勤奋用功还伶俐,胸中又有一番丘壑,非常聪明。
却说陈娘子分派了小荷之后,绿缨过来问锦娘珠服的事情,还道:“大夫人还问你样子怎么没送过去呢?”
锦娘笑道:“好,我这就送过去。”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改动她设计好的样子,完全是外行指导内行,但见绿缨这么说了,她也只好把图样拿过去。
若是有一日,她能去锦绣阁就好了,自己设计的衣裳全部按照自己的风格来。
果然,这么拿过去,蒋氏看到锦娘的草图还有些不满:“怎么珠子只缝在抹胸处,这也太浪费了。”
锦娘深吸一口气,还要准备说服她:“回答夫人的话,如今的珠服十有八九都是绣在抹胸上,或者领抹处,可领抹太长,还得两边都缝,如此,至少要七八十颗珠子。其实依奴婢想,在抹胸上绣上红牡丹,抹胸用的是上好的缎子,这样更显雍容富丽却又不繁复。”
说完,她又把自己临摹的徐熙的红牡丹拿出来给蒋氏看,“这就是准备绣在抹胸处的,还有一处亮点是荷包,只不过那个是要等到衣裳做完再做,我就没有画上去。”
见到这朵牡丹,蒋氏其实心中有几分首肯了,她把纸放在一旁道:“我听说上次二少爷的竹衣是你帮忙修的?”
“是,上次翠纤姐姐去针线房,原本找了几人,她们没见过,正好我在一本书上见过,就姑且一试,没想到还真的做成了。”锦娘倒也不居功自傲。
因为表现的太厉害了,人家直接强迫你做妾,榨干你的才能,还没钱,年老色衰就赶你出门,她才没那么傻呢?
蒋氏见锦娘条理清楚,也觉得靠谱:“那好,近来你旁的活都不必接了,就做这件。”
“是,奴婢遵命。”锦娘道。
等锦娘离开了,蒋氏才觉得自己英明的很,方才那繁复的绣技以及珠服,若是拿到外面去做,工钱至少要十五贯,可自家针线上的人做,一个月不过一两银子。
另外一边,姑太太也让善姐替女儿做衣裳,她如今手头宽绰许多,倒不是旁的,还是老太太贴补,就拿这匹栀子黄的罗,就是老太太拿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