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暮瑟有些烦他,又不那么烦他,见他探身过来便抬眼定定地回望过去,直盯得对方不好意思才收回视线,冷淡道:“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你!”靳及川从地上蹦起,“整天说我是小孩子,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
  暮瑟眯起双眼望向不远处的天空,握着弓猛地站起身来,她身上陡然爆发出的气势惊得少年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见女子随手抽出车壁上挂着的箭矢,利落地开弓拉箭,只听“嗖”地一声,箭矢如流星般离弦而出,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精准地射向不远处腾空而起的飞鸟!
  靳及川满脑子想到的只有一句诗:“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待他回过神来,暮瑟已收起弓弦,明明只到自己肩膀的女子看过来时却给他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态,“去捡回来。”她下令道。
  靳及川本能地迈出一步,反应过来后开口欲辩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公主的亲兵,最终只得撇撇嘴小跑去捡箭,结果这箭射得太远,他硬是花了一炷香才找到被射中的猎物,彼时天色昏暗下来,少年嘟嘟囔囔地往回走,“什么嘛,就会指使小爷!这是……”
  少年捏着从猎物身上解下来的纸条,犹豫了一瞬便小心展开借着天边最后的一缕光线飞速阅读起来,字迹太小太密,靳及川看得有些吃力,大致说的是目前大军抵达的区域、公主遇到神医身体有所好转、以及神医姓甚名谁等内容,字里行间与靳及川之前提出的怀疑别无二致,要不是靳及川亲自捡的猎物,怕是他自己都会怀疑是他写的了。
  一时间,诸多猜测闪过脑海,靳及川素来骄傲明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他第一反应是毁了纸条,复又想起公主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眸,每每让他渴望又心悸。
  良久,靳及川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她肯定都猜到了。”少年攥了攥腰间悬挂的长剑,脚步没了来时的轻快。
  靳及川远远就望见临时驻扎的营地里燃起的篝火,以及另一头突然响起的骚动,他拎着猎物快步走过去,却被堵在人群外围,他绕了大半圈也没挤进去只好就近抓人来问:“怎么回事?干嘛都围在这里?”
  “是公主找来的龚家军!”那人激动地扯着他喊道:“老子就知道跟着公主打仗准没错!”
  “龚家军?亲卫队里不都是龚家军吗?”靳及川不懂他激动什么,对方朝少年翻了个白眼,“老子还没说完呢你急个啥,龚家军带来了据说能攻城的武器,殿下和监军正在试呢,如果能派上用场我们收回城池就更有盼头了!”
  靳及川被人喷了满脸吐沫星子,他一边掏出手帕擦脸一边蹦起来往里看,可惜凑热闹的士兵太多,围了一圈又一圈,他不得不提气运起轻功从士兵们肩膀上踏过去,口中嚷嚷道:“公主让我取的东西,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好不容易踏进内圈,靳及川被青锋一把拽了下来,少年连忙抬起手中的猎物,“殿下要的!”
  青锋揪住少年的后领不让他靠过去,“嘘,安静。”
  公主、监军和新来的一支队伍站在面朝山壁的方位,其他人被亲卫队阻拦在外围,靳及川所处的内圈视野良好,他清晰地瞧见新队伍正在捯饬一个推车,“那是什么?”少年人总忍不住好奇心。
  “说是叫床弩,射箭用的。”
  “床弩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普通的……”
  少年话音未落,由百余人方才架设好的床弩在公主的一声令下猛地放出三支粗壮的箭矢,与普通箭矢清脆的声响不同,这三支箭矢宛若三条巨龙腾空而起,咆哮着一头撞进远处坚硬的山壁里,“轰——”碎石纷飞,三支如枪般的粗箭狠狠扎入山壁之中!
  “嘶——”
  “艹!这得有一千多步了吧?这么远都能射进墙里?”
  “至少一千六百步!”
  “格老子的!这要是射在城墙上得多猛啊!”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公主殿下要休夫22
  两天后,当这三根如长/枪般的箭矢流星般坠入已被敌军占领的城墙上时,大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张需要百余人架设的床弩一战成名!
  站在行军队列里的靳及川不禁想起自己望着山壁发出的惊呼,“这、这是床弩?”
  “哦,殿下说这叫‘三弓床弩’,是玄机营改造过后的攻城武器。”青锋彼时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如他家公主殿下,可惜空有外在没学到精髓,惹得靳及川连连撇嘴。
  如今见到这三弓床弩发挥出的真实威力,靳及川尚未感慨便被侧后方走来的身影吸引了全部注意,濮阳暮瑟身穿银白色铠甲,手持红缨枪,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极为利落的姿势翻身上马,她目视前方数十米高的城墙,用内力大喝道:
  “诸位将士,随本殿攻破敌军、夺回城池!”
  “攻破敌军、夺回城池!”
  “攻破敌军、夺回城池——”
  在响彻平野的齐声呼和中,靳及川恍然忆起今早整装待发时濮阳暮瑟动员全军时说的那番话:“本殿自幼随外祖出征,经历过大小战役无数,身上的伤疤盖了一层又一层,以前从未觉得有什么能打垮本殿,直到在燕京窝囊了几年才发现毫无作为的安逸会腐蚀人心,本殿大病一场,与其说是受人毒害不如说是意志消沉、毫无斗志……
  “本殿这才明白,我是战场上长大的孩子,一身筋骨是用敌人的鲜血练就,满身煞气是靠敌人的哀嚎锤炼,只要大晏需要我、百姓需要我,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战场!
  “而今,本殿时隔五年再次奔赴战场,即将与诸将士为保卫大晏的每一寸山河、每一位百姓倾尽全力,虽九死而无悔!”
  虽九死而无悔……么?
  此时的靳及川还不明白濮阳暮瑟言辞中振奋军心力量的来源,他没有跟着周围士兵们那样激动兴奋的吼叫,却无法控制心脏跳动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随时会从胸腔中蹦出来般令少年惊慌失措。
  他夹杂在数以万计的大军中,宛若一粒微小的尘埃,没有自我,只能随着洪流或前行或后退,然后在主帅的一声令下发出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的吼叫,再义无反顾地冲杀出去。
  攻城战无疑是两军对垒中最为惨烈的战斗方式,没有之一。
  濮阳暮瑟统帅的援军以数支攻城箭为先锋,打响了战役开启的第一枪,然而三弓床弩只能作为攻城的辅助利器,却不能减少士兵们冲杀到城下这一过程中会造成的损失,靳及川作为其中一员,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一批批倒下,城楼上飞射而来的箭雨铺天盖地,即使举着坚实的盾牌也难以护住从各个角度飞来的箭矢,“咚咚咚——”不停歇地撞在盾牌上、护甲上、头盔上,一不留神就会将人狠狠扎穿!
  箭雨过后又是投石,巨大的飞石擦过靳及川的身侧,顷刻便将其身后的几人砸成血肉模糊的肉沫,少年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他更不敢停下,战场上只有不断前进、前进!
  靳及川好不容易凭借出色的身手冲到城下,他抽出锁链缠住钉在城墙上的弩箭,妄图用轻功率先登上城墙,然而城楼上扔下的滚木令人无处攀爬,烈火混着滚油则让无数士兵痛苦嚎叫着从高处坠落,尸体在城下堆积成山,靳及川脑子一片空白,乃至脚下踩着同伴的尸首攀爬也毫无异色。
  少年双眸赤红,满脑子想得都是爬上墙去砍死敌人,他从正午爬到黄昏,曾一度登上城墙又被数倍于己的敌军联手扔出墙外,差点摔死。
  攻城的第一天,他们损失了近万名士兵,以失败告终。
  “殿下!这就是你说的虽九死而无悔吗?!那么多、那么多的士兵牺牲了,您还要他们继续去送命吗?凭什么!”
  少年人通红着双眼,强忍着呕吐和哭泣的欲望,咬牙切齿地跪在安国公主的面前,是的,靳及川第一次给外人下跪,他要为死去的同伴要一个说法!
  濮阳暮瑟大马金刀地坐在营帐主位,音色低沉有力,“还记得本殿把你放到冲锋队列时说过的话吗?”
  靳及川一直在公主亲卫队,本不需要冲锋在前线,临战前濮阳暮瑟将他调派过去,问他:“小孩,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了吗?”靳及川不服气,硬着头皮回道:“做好了!”
  少年现下想来只觉得一阵后怕,他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家人把他送来战场锻炼也没想过要让他在前线冲杀,濮阳暮瑟真是半点不心软,他差点就死了…不,死好几回了!
  “可、可这种战损极大的攻城方式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们不能想一些奇谋诡计引敌军出来?殿下的玄机营那么厉害,难道没有更好的攻城武器?”
  “战争没有捷径,你熟读史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濮阳暮瑟神色冷淡地回道。
  靳及川当然明白,就是太明白了。历史上攻城守城之战几乎都是耗时耗力消耗人心的,牺牲数万人的生命、花个几天攻下城池的已经是非常好攻的了,多的是围困城池数月之久而攻不破,双方比拼毅力、人心和粮草,一方军民活活饿死甚至易子而食的并不鲜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