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即便是厄运,也代表着变数,有变数,这个世界就还有希望。”
  “我将一缕残魂留在了厄运中, 凡有厄运处, 皆可往。”
  公孙赢的身依然缥缈,却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疲惫,得知自己要去给幼时的自己演示剑道,剑客沉寂许久的心恢复了跳动。
  “原来,我真的是天纵奇才。”公孙赢喃喃自语,不可思议地说。
  钟离道长看了她一眼:“后悔没有珍惜自己的才能了?其实你应该庆幸自己只走到这一步,再往上便是飞升,在你之前飞升的那一位……”她顿了顿, 没有继续往下说,神情有些复杂。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公孙赢没注意她的神色变化, 长吁短叹地说, “早知我是如此天骄, 当年就不那么谦虚了。”
  每次有人称赞她的天赋, 她都要解释一番前因后果,人太虚心也不好, 真是悔之晚矣啊。
  公孙赢深深地为自己没能更张扬、更狂傲而扼腕。
  钟离道长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我来之前,听说你一心向道?”
  剑修不应该心里除了剑什么都没有,道心极致纯粹吗?
  公孙赢不悦地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更何况一代天骄,却不能名垂青史。”
  钟离道长沉默一瞬,安慰她说:“我们都是留不下名字的人,也不用在乎身后名了。”
  好有道理。
  意识到自己根本留不下名字,公孙赢终于放心了,不然一想到自己会被别人当成全靠奇遇的普通人,她就浑身难受。
  两个注定无名的人安静下来,一路前行。
  公孙赢这时才感受到,钟离道长赶路的方式有多么奇妙。
  她带着自己,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厄运中。
  有小孩刚买了串糖葫芦,就被一只乌鸦从头顶掠过,抢走了糖葫芦;
  有人只是吃了块酥糖,忽然呛到了气管里,接连咳嗽差点没被憋死;
  有人在浆洗衣服,河流上流忽然有人开始洗马桶;
  有人考试抽到了臭号,捏着鼻子在茅厕旁坐下,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早饭全吐在了卷子上……
  公孙赢渐渐反应过来,哪里有人倒霉,钟离道长就可以去哪里。
  那……
  “你能找到我们,是因为我们正在一场厄运中?”
  公孙赢想了想,在祂身边沉沦、努力保持自我的那些日子,说是厄运也不为过。
  但是——
  “你能带我去找到幼时的我,也是因为当时的我正在倒霉?”
  可那时的她,不是在经历着她的奇遇吗?
  这奇遇,还是她自己带去的。
  公孙赢面露不解之色,钟离道长欲言又止,正要说话时,看到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脸色。
  公孙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小狐狸,身旁散落着一件似曾相识的青色道袍。
  她转头看了看钟离道长身上的同款道袍,心中忽然一跳。
  小狐狸哀哀地叫着,湿漉漉的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找爹娘。
  几个猎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柴刀:“扒了狐狸皮,能卖不少钱吧?”
  小狐狸尾巴毛炸开,背部弓起,对着猎户凶狠龇牙,努力拽动被夹住的已经变形的爪子。
  这一挣扎却只是徒劳,还令本就血肉模糊的伤口更加扩大。
  猎户不以为意地向她走去。
  公孙赢心中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钟离道长伸手拦住。
  就在猎户弯下腰,即将碰到小狐狸时,一道无形的力量忽然把他们推开了。
  猎户们后撤几步,看着面前的空气,哆哆嗦嗦地说:“是白毛僵尸,跑啊!”
  公孙赢迟疑地望向他们的对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是隐约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看到了草丛微微倒伏的痕迹。
  似乎有个施展了隐形术的人,走到了小狐狸面前,打开了捕兽夹,把她抱了出来。
  隐形人似乎精通医术,小狐狸受伤的爪子被敷了药,处理得很好,疲惫不堪的小狐狸得救后,没多久就在无形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她显然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长大,完全没有警惕心,睡着后便仰面躺着,胸口挂着的玉佩可以看到三个字:
  【狐山绥】
  绥是平安的意思,她的家人果然很爱她。
  钟离道长转过身,带着公孙赢继续前进,她握着公孙赢手腕的手,带得公孙赢也微微颤抖。
  “那是我女儿。”
  公孙赢本不想问,钟离道长却主动开了口。
  “我们应该还有时间吧,你不去……抱抱她吗?”
  “有人救下了她,她会照顾好她。”
  钟离道长认识那个隐形人?
  “她是谁?”
  “不知道。”
  公孙赢一怔。
  钟离道长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了……现在你明白,不会留下名字的含义了吗?”
  公孙赢沉默一瞬,无声拍了拍钟离道长的肩膀。
  钟离道长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厄运说:“我们到了。”
  这么快?
  公孙赢抬眸望去,一个脸跟花猫似的小叫花子,和另一个背着破口袋,头发蓬乱根本看不清脸的老叫花子,一边告罪,一边挖着松鼠窝,抓着一把板栗狼吞虎咽。
  松鼠在旁边气得骂街,应该骂得很脏。
  公孙赢看了半天才认出来,那个小叫花子就是她自己。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在学会剑道之前混得这么惨?
  还有旁边那个老叫花子又是谁?
  “你还有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钟离道长静静看着小叫花子,没有回头,“如果没有这厄运带去的奇遇,你的人生不会被改写,你不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剑客,也就不会被请来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
  纠结了半路身后名的公孙赢,不知何时已经长剑在手,在她剑道臻至化境,找到知北游的那一刻,她便已经不需要有形之剑,随时都能以剑意化剑了。
  得知奇遇真相后长吁短叹的她,这一刻却说:“我从不走回头路。”
  “不问一问,如果没有这件事,你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吗?你本就天赋出众,即便没有奇遇,也不会做一辈子乞丐。”
  “不用问,我也有这个自信。”公孙赢目光落在了钟离道长腰间的法剑上,笑意张狂,剑气澎湃,“只是,剑出无悔。”
  “钟离道长,”她笑道,“出剑吧。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更适合做一名剑客的结局了。”
  钟离道长青袍鼓动,锵一声拔.出法剑,郑重地说:“希望我的剑术,不会让你失望。”
  “我是一名剑客,”公孙赢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已知道,你也是一名出色的剑客。”
  小叫花子吃了一肚子板栗,感觉有些口渴,正寻思去哪儿找点清水,忽然被老叫花子拉了拉衣袖。
  “你洗手了吗?”小叫花子颇爱干净,瞪了老叫花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拉完屎用树叶擦的屁股。”
  说完,她才顺着老叫花子的目光,抬头看向天上。
  云端有两名剑仙正在斗法,一着青衣,一着月白长袍,两道身影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剑光密织如网,漫天霞光如血,金莲隐现,水雾缭绕,瑞鹤飞来助阵,剑意化作龙虎,搅得波翻浪滚,日月无光。
  小叫花子看呆了,她以前从来没握过剑,这一刻却下意识捡了根树枝,跟着舞动起来。
  她觉得那月白长袍的剑客,仿佛与她心意相通,每一剑都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她像一粒雪,融入了漫天飞雪,她的心犹如雪夜孤月映照下的冻湖,明镜般的湖面反照出白茫茫的天地。
  一颗强有力的剑心,在她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这一刻起,她开始懂剑。
  老叫花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舞完一剑,背上破口袋,起身便走。
  小叫花子树枝点地,仿佛握着一口绝世名剑,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抬起眼,疑惑地说:“你去哪儿?”
  “你找到你要做的事了,我也该去我要做的事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叫花子皱眉,她本以为,她习得了无上剑法,可以带着老叫花子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他却在这时走了。
  她永远记得,老叫花子在他们被野狗追的时候,挡在她面前,从不离身的宝贝口袋被狗咬了一口,心疼了半天。
  她还没来得及给他换只新口袋。
  老叫花子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说:“一介凡人,别放心上……你倒是可以想想,你叫什么!”
  老叫花子渐行渐远,身形逐渐消失了,小叫花子抬起头,看向云端亦已远去的仙人背影,不知哪来的灵感,嘟哝了句:“我?”
  “你叫公孙赢。”剑客没有回头,口中低声说道。
  “我叫公孙赢。”小叫花子挠了挠头,觉得这名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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