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酒楼包房里,店小二和杜鹃鸟的尸体横亘在地上,随着李昼身形的浮现而缓缓消失。
师娘聂洪用纸带托起的折扇上,染红扇面的鲜血亦徐徐消散。
脸上凝固着震惊与焦急的聂洪和小吕,神情像冰块一样融化。
凝结不动的时间长河,亦如春汛时的江河,轰鸣一声恢复了流淌。
高从煦一把扶住冲过来的小吕,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耳鸣忽然消失,说话声、脚步声、呼吸声,一股脑撞进耳朵里。
“殿下!都是微臣无能,竟然没看出这杜鹃之血不必接触就能发动,您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神智可还清明?这是几认得出来吗……”
“小吕。”小吕慌乱中没听到这一声,高从煦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小吕!”在对方安静下来后,放柔声音,“我没事,别担心。”
小吕喘着气,明亮的眼睛里闪过自责,点了点头:“是。”
这边君臣相得,另一边却有些诡异。
聂洪本也在发现事情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冲向了剑客·李昼,却没想到,下一刻,剑侠大人趁其他人都在关注那位殿下,眼疾手快地把还没完全褪去血红的扇子往嘴里一塞,脖子一伸,吞了下去。
聂洪脚步硬生生一拐,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剑侠大人面前,以免有人看到,破坏了剑侠大人的形象。
望蛮族姑娘阿骠虽没有聂洪与小吕的反应速度,却也看到剑侠大人忽然把什么东西吃了。
她疑惑地看了看公孙剑侠,虽然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值得剑侠大人唯恐不及地吃掉,但剑侠大人要吃,她又怎么会阻拦。
恩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就算没有道理,也一定是道理的不对。
剑客·李昼很无辜。
她只是保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才会在血没消失前吃掉染血折扇。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把人家本体打成糊糊吃光喝光的李昼,纳闷地感受着吃了个寂寞的感觉。
嘴巴和胃对了半天帐,谁也没法说服谁,都觉得是对方出了错。
看了眼旁边正在消散的杜鹃鸟与店小二,想到了同样褪去的落日余晖,李昼隐约明白了什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完全明白。
高从煦的目光投向了剑客·李昼,脑中想起回来前,谢灵微的反复叮嘱:“你如果还想登上皇位,就离祂越远越好。祂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凡尘,凡人的命运一旦与祂扯上关系,便也注定要早早离开。这是应有的代价,更是神灵最后的仁慈……千万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再见了,祝你青史垂名。”
高从煦当然知道,谢灵微一边说着“天机不可泄露”,一边泄露了多少天机。
谢灵微让她知道了自己未来会英年早逝,每一句话都在暗示她,如果早早布置,未必不能改变命运。
但这前提是,忘记天神入侵,忘记薛静真、谢灵微和……
忘记薛静真和谢灵微……她是不是已经忘了什么?为什么下意识觉得还有一个人?
回忆着谢灵微所说的“离开”二字,高从煦若有所思。
她不免有些遗憾。
如果她没有见过那个所有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的时代,她或许还不会这么遗憾。
她注定没办法让她的国家也转变成那样美好的模样了。
她的世界,最迫切的需求依然是活下去,尊严尚是遥不可及之物。
皇位、大业、名垂千古……都是令人向往痴迷的好东西啊。
可人要是没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人立于天地之间,又岂能不管头顶的天。
高从煦走向剑客,神情坦然地说:“阿赢可还记得要与我义结金兰?经此一战,我觉得与阿赢果然是意气相投,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你我如此投缘,何不这就结拜。”
根据她的理解,祂的人性锚点应该是越多越好吧。
知道了却视若无睹,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她身后,小吕皱了皱眉,直觉哪里不对,但忍住了没有阻止。
聂洪注意到剑侠大人已经吃完了,默默退到了一旁。
剑客·李昼看着高从煦,欣然点头:“那我们这就歃血盟誓!”
高从煦才要应下,余光忽然瞥见,圆月清辉下的霜白地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阴影。
她立刻看向窗外。
众人一怔,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夜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四座宝塔,每座塔身分别有一个扭曲的大字:
【地、水、风、火】
“这是……”小吕手按在了刀上,呼吸变得急促,“……传说中涅槃世界的地水风火四大金刚。”
高从煦低头看了眼已经消失的影子,再抬头看了看清冷的圆月,已经明白,刚刚那不合常理的阴影,是来自太阴星君的提醒。
永熹二十一年的七座神殿里,夜幕降临后的短暂沉寂消失了,再次响起了嘻嘻嘻的窃笑声。
敌在明,我在暗,优势在我,怎么输?
第105章 “速去支援四大金刚!”
平康六十年。
犬夷王庭。
行将就木的老犬夷王一脚踢开了正在给他的烂腿上药的侍女, 命令侍卫把她拖出去,砍掉她不知轻重的手。
“国师在哪里?”他努力撑起上半身,用浓重的痰音嘶吼咆哮, “他不是说获得了神启,可以为我延寿百年吗?国师!赞陀!在哪!让他滚来见我!”
国师赞陀疾步而来, 看了眼被侍卫捂住嘴、涕泪横流的侍女,皱了皱眉:“大王,你应该好好上药。”
“你的药没用!”老犬夷王在全身腐烂的剧痛中怒气冲天,眼中射出暴戾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赞陀, “你……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这不是增寿的办法, 我的身体正在衰弱……更快地衰弱……呼……哈……”
老犬夷王的胸口发出了破风箱的呼嗬声,剧烈起伏,没撑多久便无力地倒在了绵软的衾被里。
赞陀脚步一顿,站在不远处凝望着他可悲的模样,脸上看不出情绪。
老犬夷王忽然心里突突的,直觉不太对劲,然而一阵哭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侍女不知哪来的力气, 挣脱了侍卫的束缚,扑到了他的床前。
“大王饶命,没了手我一定活不下去的, 求您……求您饶命……”
侍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犬夷王却只觉得厌烦, 呵, 她还那么年轻,还能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他呢,自从生了烂疮,便一日比一日衰弱,眼看要回天无力……
“滚,滚下去……”他唾沫横飞,声音却微弱得只有自己与侍女能听到。
习惯了权力在手,肆意掌控他人生死的老犬夷王,没有发现侍女脸上的绝望与决然。
求饶是死,反抗也是死,那为什么不反抗呢?凭什么不反抗呢?
她也是人,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因为这老狗的喜怒无常就葬送了大好性命?
贴身侍女被没收了所有锐器,就连头饰也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生病后的老犬夷王疑心病重,时常怀疑有人要害自己,已经为此杀了许多侍从。
可没有刀,没有剑,她也还有指甲,有牙齿。
女孩子高高跃起,咬住老犬夷王脖颈的一瞬间,像一头狩猎的母豹,腰背弓起的弧度充满了力量。
“你……敢……!”
鲜血从老犬夷王的喉咙旁飙射而出,淅淅沥沥地淋了侍女一身,老犬夷王用最后的力气转动眼珠,求助地看向国师赞陀,却见后者正从侍卫胸口抽.出手掌,捏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神色漠然地望过来。
赞陀果然有不臣之心,他想取代自己?还是归顺了他的某个儿子?是谁……是谁……是……谁……
狰狞的脸上凝固着恐惧、不甘与愤怒,老犬夷王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最后踢了下烂腿,这一次却是连被子都没能踢开。
他的头一歪,眼睛怒睁着,在侍女抵死不松的牙关下,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老犬夷王死了。
赞陀微微一笑,丢下侍卫的心脏,对着门外说:“六王子,请进来吧。”
年轻的六王子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厌恶地瞥了眼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父亲,目光落在松开了老犬夷王,却仍惊魂未定的侍女身上:“没想到老东西会以这样的形式死掉,比我们预想得还要早一点。”
赞陀提醒道:“六王子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
“当然。我会按照先前答应你的,在犬夷境内多建神殿,摩诃迦罗将是所有神殿的主神……在祂的帮助下,我们只需要二十年,就能拥有逐鹿中原的力量,获得周国占据的所有土地,是这样吗?”
“吾王,无人能违逆摩诃迦罗的神谕,包括周国皇帝。在天神的预言中,周国皇帝也快死了,继任者是个软弱的庸君,他的太子会死于兄弟阋墙,优秀的长女亦将亡于阴谋诡计,当他的次子踩着兄弟姐妹的尸骨登基之时,便是周国气数将尽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