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董将军领右路大军,抬上犬夷王子的遗体,吸引犬夷主力,顺便举行犬夷王子记忆中的请神仪式,尝试请下摩诃迦罗,让剑侠大人吃个痛快。”
“夏将军领中路大军,打出公主旗号,向犬夷国师发出檄文,直奔犬夷王庭,为犬夷清王侧,顺便搜寻犬夷境内的庙宇,把具有神力的神像送至剑侠大人手上,交由剑侠处置。”
“此外,韦先锋再领一支偏军,搜山检海,查漏补缺,将藏在山野中的妖邪尽数抓回,以供剑侠大人饭后消遣。”
昌宁公主坐在主座,仔细看过战术部署,颔首说:“大体上看不出差错,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讨论。比如说,南虞、容甸、罗儛等国,难道就没有妖邪肆虐,亟需我大周收服吗?再比如说,这些妖邪难道都如此不识抬举,听说公孙剑侠的侠名,竟然没有一个主动来献舞献乐的吗?还有,犬夷百姓虽被国师蛊惑,得到王师教化后,难道还不知道真神是谁,没有一个为公孙剑侠、夺天宗主著书立像,传扬夺天宗的正法吗?”
大将军听得睁大眼睛,连连点头,令随行幕僚一一记下,抱拳说:“公主聪慧机敏,思虑周全,真是生来的将才,某虽苦读兵书,亦不能与公主相比啊。”
蒋刺史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幕僚一边奋笔疾书,一边余光打量蒋刺史与公主的神情,心里嘀咕,大将军这句话,既夸了公主本人,又让自己的同僚、公主的生父蒋刺史有荣与焉,果然,论做官,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
犬夷王庭。
国师赞陀亦向犬夷王献上了自己的应敌之策。
犬夷大军倒戈,王子战死,大周即将来征讨犬夷的消息,两人早已知晓。
犬夷王在听到消息后就晕了过去,醒来已是三日后,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来近臣写降表。
犬夷国力远不如周国,要不是天神降下神谕,他根本就不敢打这一仗。
现在就连天神都落败了,他哪还有什么反抗之心,生怕投降得慢一点,周国大军已经在王庭外敲门了。
到时候,怕不是连安乐公都没得做,只能七零八落地被送去周国京城……那些战败的小国国王,是怎么被渴求着军功的周国将士瓜分的历史典故,他都是知道的。
什么脱胎换骨、心如刀割、绞尽脑汁、搜肠刮肚……
谁让缺德的周国皇帝许诺,根据缴获敌军首领的大小领赏。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只是首领的级别大小,后来才发现,也包括体积大小……
降表写到一半,国师赞陀拦住了犬夷王,送来了最新的神谕。
“摩诃迦罗已经与其他众多天神取得了联系,结为了同盟,布下了天罗地网,大王不必惊慌,这一次,定叫那周国公主与夺天宗长老有来无回!”
第96章 “你的愿望,我已经收到了。”
犬夷国, 普渡城外,望蛮村。
这是一个太阳照常升起,又照常落下的寻常日子。
二十一岁的阿骠背着弓箭, 赤着脚,踩着夕阳余晖, 低垂着头,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明明那只小鹿已经进了射程,她太心急,没瞄准就拉开了弓, 箭擦着小鹿的耳朵飞了出去。
她没追上被惊跑的小鹿, 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
家里的米还剩多少,还能再撑几天?
一想起虚弱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妹妹,阿骠就怎么都抬不起头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们。
自从半个月前,父亲被强行征去普渡城服徭役,再也没有了消息,母亲被犬夷人养的小鬼咬了一口耳朵, 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原本还算过得去的一家人,转眼就跌入了谷底, 并且还在不断向着深渊滑落。
要不是阿骠不愿早早嫁人, 从小就苦练箭术, 还能用打到的猎物换些水米, 一家四口,早就饿死渴死了。
望蛮村其实不缺水, 三里外就是钟灵毓秀的翡翠湖,碧蓝的翡翠湖像一颗镶嵌在群山中的宝石,纯净明朗,如梦似幻。
在犬夷人统治这片土地前,逐水而居的望蛮人也曾无忧无虑,他们靠水吃水,与鹳鸟、野鸭、大雁、彩鹜共同分享丰饶的水产。
犬夷人占领此地后,望蛮人便被吸纳为犬夷国的国民,翡翠湖边多了全副武装的守卫,想要饮水要先缴税。
望蛮人身上,除了增多的税负,还有极端频繁的徭役。犬夷人热衷于为他们崇拜的天神修建神殿与神像,普渡城中就有七座神殿,每一座都高耸入云,耗时至少百年。
那些金碧辉煌的神殿里,供奉的神像越来越多,摩诃迦罗总是在最中间,旁边还坐着天王、金刚、神鸟……
它们看起来或是威武强壮,或是慈眉善目,展现出一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气概。
可不知为什么,神像修得越多,望蛮人的生活就越不好。
犬夷人说,这是因为望蛮人不知感恩,没有发自内心地崇拜天神。
望蛮人私下里却偷偷议论,这些神都是在大周犯了错,被皇帝贬谪的邪神,才不会做什么好事。
大周是望蛮人心中的天朝上国,在望蛮人的口口相传中,那里的土地丰饶,谷仓里堆满了雪花般的大米,官员清廉,没有人会因为你偷喝了一口湖水就让你加倍地缴纳罚金,甚至还会主动帮村子里建设水车,那是一种可以把水抽到家门口的伟大工具。
每一个望蛮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逃出犬夷,当上大周的百姓,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
听说,他们甚至每个人都吃得起盐。
盐啊,那是每逢天神诞生的日子,犬夷人才会施舍的珍贵之物。
好在犬夷人的神足够多……母亲没出事前,总是这样不恭敬地嘟哝。
一想到母亲,阿骠眉头皱起,心中无比忧虑。
剩下的水米应该还能撑几日,大不了她不睡觉了,在那些小动物的必经之路上蹲守,总能遇到疲乏的猎物丧失警惕。
可母亲的身体,却是急需就医了。
犬夷人凶戾,驭使的小鬼也有许多阴毒手段,母亲被咬了一口后,吃不下饭,喝水便吐,已经瘦了一圈,仿佛一具还有气息的骷髅。
要不,先把最后的水米拿去普渡城,请一位巫医回来,为母亲医治吧。
她和弟弟妹妹,少吃两顿也不会死。
阿骠不知道饮鸩止渴的道理,只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能想到的办法了。
回家的一路上都很安静,村子里还有力气闲聊的人实在不多,算起来,阿骠家里还有她这样一个壮劳力,能每天出门打猎碰碰运气,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弟弟妹妹听到脚步声,从低矮的土屋里跑了出来,看了她身后一眼,没有猎物,眼里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
阿骠不敢对上他们的眼睛,弯着腰走进了土屋,屋外还是黄昏,屋里却已经黑乎乎的,看不清东西了。
好在家里的桌子、椅子、床铺,都已经卖了,不必担心撞到家具,母亲睡在角落,也不会被踩到。
阿骠走到了母亲身旁,沉默地坐在了地上,懂事的妹妹端来了一小碗清水,弟弟抱来了今天削出的木箭。
山里有铜矿,望蛮人却没资格用铜,以前发展出的冶铜技术已经流失了,只能用最原始的石刀、木弓、木箭。
木箭是消耗品,弟弟妹妹才五岁,每天一睁眼,就要用石刀制箭。
阿骠看了眼两人磨破的手心,抿了抿唇,推开妹妹的碗,哑着嗓子说:“我不渴。”
妹妹摇了摇头,固执地推了回来。
弟弟说:“水要留给最有需要的人。”
阿骠还是不肯接,垂下头,想要为今天的失误道歉。
母亲干枯粗糙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嘶哑的嗓子艰难地说:“把我……带去山……山上吧……”
阿骠僵住。
把救不活的人带去山上,让其自生自灭,是望蛮人最近兴起的“传统”,老人们嘟哝着说,望蛮人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做的。
屋子里光线太暗,阿骠看不清母亲神情,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她从胸口翻出一本书,这本书是母亲年轻时在犬夷边境买回来的,一家人用这本书偷偷学了些大周文字。
书里讲过一个故事,乌鸦反哺。
乌鸦都知道反哺母亲,她是人,难道要禽兽不如吗?
母亲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仍坚持:“活……你们活……下去……为我……我们……报仇……”
阿骠用力摇头,听懂了的妹妹放下碗,趴在母亲脸旁,摸着她的脸说:“一个也不能少。”
母亲闭了闭眼,黯淡的瞳孔反射着幽微的光,没有一点湿意,望蛮人不会哭,哭是一件太奢侈的事。
阿骠把书揣进怀里,站起身,决定要回山里一趟,刚要走,衣角就被母亲抓住了:“危险……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