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们战栗着,趴伏在地,仰头望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
天狐姿态凛然,喝声如雷,长尾掩映在漆黑祥云之中,对着那团鬼祟污秽的阴影铿锵有力地说:“妖孽,我乃夺天宗狐山绥,还不束手就擒!”
夺天宗,狐山绥!
好一幅天狐诛魔图!
人们无比震撼地仰望着半妖·李昼,牢牢记下了她的名字与事迹。
噗叽。
半妖·李昼斩下了滑腻触角的触角尖尖,天尊亦是极擅断尾求生,其余部位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昼接住巴掌大、还在不断扑腾的触角尖尖,脸色完全垮了下来。
就这么点!
“模拟器!”她委屈地喊了声。
模拟器界面应声而出,仿佛在无声回应:在呢。
李昼捏紧了拳头:“下一次的模拟人物,要去大海上,要钓很多、很多海鲜。”
这一刻,吃海鲜,成了她的执念。
没有提醒李昼,她现在的身躯横贯了一十八县,她抓到的巴掌大的触角,其实已经足够吃个三天三夜了,模拟器弹出三个字:【知道了。】
第80章 给头发打地基
万寿县。
娱教的师娘们战线本已开始收缩。
复生的尸体越来越多, 还都不知道疼,不会恐惧,不会疲倦, 周而复始地向着活人冲击。
师娘们却会流血,受伤, 灵力耗尽,体力不支。
她们能汲取凡人精.血补充灵力,却又做不到那么绝,把凡人榨得一干二净。
她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名门正派, 所有手段都是在非常情况下行非常之事。
似乎历来总是有软肋的一方更容易一败涂地, 没有人类情感的活尸们再一次冲向疲惫至极的师娘们,嗜血的本能告诉它们,只要穿过这道防线,就能大口吞食新鲜的血肉。
师娘们不知多少次摇起铃铛,挥起纸带,驱使已经不愿上前的纸马纸人。
她们似乎觉得,这已经是她们的最后一战。
所有师娘周身灵气翻涌,燃烧起自己的气血。
被纸带穿过的凡人们倒在地上, 仰头望着她们的大红襟衫。
红衫飞舞,在柔和的清辉照耀下,显得格外张扬肆意, 仿佛将人的生命力具现化了一般。
她们蹦跳, 下蹲, 旋转, 高声诵唱:
“……手执金鞭十二节,六节阳来六节阴。六节阳间管世界, 六节阴间打鬼神……*”
以区区凡人之身,管世间鬼神,纸带是她们的长鞭,红衫是她们的盔甲。
不会恐惧的活尸,这一刻竟也有些许迟疑。
精疲力尽的师娘,竟是一转守势,向着活尸发起反攻。
背着书箱的乐工盛儿望着她们的背影,与许多毫发无伤的孩子们挤在一起,师娘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孩子,即便到这时都没有吸食过他们的精.血。
盛儿忽然站起身,大声喊道:“吸我的血吧,众位大人,只要留一点点,让我死不了就行!”
师娘们一怔,几个孩子看了看她,反应过来,起身说:“我也有好多血!”
“用我的!我长得胖,我血厚!”
“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有大人忙不迭地拉了拉孩子,却不知是失血过多没了力气,还是本就没有真正使劲,却没有拉动。
沉默须臾,活尸的咆哮声、嘶吼声、指甲刮擦声再度响起,令师娘们无暇回头,望一眼这些自愿当人牲的孩子。
“不……”
一个师娘吐出了一个字,同时面露决绝之色,她本来只打算燃烧八成气血,现在,却决定全力以赴,哪怕力战而死,也要死在孩子们前面。
然而,就在她即将燃烧全部气血时,汹涌的尸潮忽然齐齐僵住,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主宰了它们的身体。
那是真正的死亡。
逝者,应当安息。
活人的世界,应当还给活人。
早就该永眠的活尸们,一个接一个,摔进了屋檐下波涛汹涌的洪水里。
浑浊的洪水卷起一具具腐烂、扭曲的尸体,流向不知何时大开的地底。
死而复生的怨气被平息了,天神带来的污染被濯净了,每一具尸体都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掩去了嗜血戾气。
“黄泉……”盛儿喃喃自语,“……这是书上说的黄泉……通向阴间的长河……”
脸色苍白的师娘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地府……恢复运转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天,看到了天狐诛魔的震撼场景。
所有人跟着她抬头,只一眼,便头皮发麻,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尾巴掩映在黑色祥云里的狐仙大人,向着天外无尽邪恶之物挥出惊世一剑。
这一剑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他们的心。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狐仙大人也在为世间生灵努力。
人们睁大眼睛,努力记下每一处细节,不约而同地决定,要为狐仙与师娘们立生祠,塑神像。
“你们看!”一个孩子忽然指向黄泉尽头。
狐仙大人向远处降落,有人舍不得收回视线,有人低头看向孩子所指的方向。
那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清澈见底,源源不断的浑浊洪水裹着尸体冲入其中,不管灌进去多少,都没有让它的颜色改变分毫。
相反,浊水与尸体似乎都被这条大河净化了,与之汇聚后,就变得焕然通透起来。
“那是……”
“忘川。”师娘低下头,遥遥望了一眼,“进了忘川,前尘往事,便都过去了。”
盛儿抿了抿唇,久久地凝望着这一幕,直到所有活尸入了九幽,接引亡者的黄泉悄然消散,所有洪水退得一干二净,屋檐下只留下水流冲刷的痕迹。
水灾、尸潮、还有天上的狐仙大人,都像做梦一样,消失了。
一只大手揉了揉盛儿的头,接着便离开了。
盛儿抬头望去,见到红衣师娘转身离去的背影,握紧拳头问道:“大人,您,您叫什么?”
这个师娘,就是在她差点被活尸攻击时,及时出现的那一个。
她认出她了,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叫我师娘就行。”红衣师娘转头挥了挥手,面色仍有些苍白,握着铃铛,收好彩带,与其他师娘一起,悠然远去。
百炼泉旁。
元季蕤从元司马胸口抽.出地皇剑,漆黑死气将他缠绕,带着他消失于原地,去往幽冥鬼府。
既然被人间帝王赐死,当下九幽,由冥官审判他的善恶功过。
即便是少府君,也不能让死人复生,乱了阳间秩序。
元司马弃城而逃是事实,进了冥府,逃不掉苦海地狱。
作为女儿的元季蕤,明知这一点,也必须送他入幽冥。
嗡鸣震荡的地皇剑平静下来,认可了元季蕤的决断。
白无常正了正歪掉的白纸帽,与一众同僚悄悄对视。
元季蕤背对他们,望着元司马消失的方向,语气平静地说:“元司马是我这一世的父亲,当不义时,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我虽为少府君,来阳间历劫,却也不能不罚。请冥官为我记录,元季蕤下地府后,当受风刀、电刀之刑,以儆效尤。”
众冥官大惊失色,白无常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少府君不可。地府正是多事之秋,府君分.身乏术,六宫二十四狱无不亟待少府君掌生死,镇压天下幽鬼,少府君若是真要自罚,不如以发代身,既能警示阴司众鬼,亦不误冥府大事。”
元季蕤这才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扫了白无常与一众冥官一圈:“尔等都是这么想的吗?”
众冥官一个激灵,心中心思各异,面上却是纷纷俯下.身道:“白无常所说,正是我们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
元季蕤用地皇剑割断一缕散落发丝,再次转回身去。
青丝无火自燃,代替本体,承受了酷刑。
少府君不愧是少府君,完全没有像他想得那样失态,反而借着父亲的死,证明了自己的公正,提高了自身的威望。
白无常刚如此想,忽然听到一声难以压制的哽咽声。
他吃惊抬头,下意识想说什么,被身后冥官拉了一把,连忙闭上了嘴。
他望着元季蕤单薄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少府君这一世,还是个孩子。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承担起了少府君这个称号背后的责任。
她成熟地化解了这个天神埋下的祸根,保持住了公正之心,掌控住了地皇剑,维持了阴阳两界的秩序。
可她还是会为了亲人的离世而伤心。
她还未曾习惯死亡,便已要执掌死亡。
白无常心中一声叹息。
一众冥官悄悄后退数丈,默默等待着元季蕤情绪平复。
片刻后,她转过身来,脸颊上没有一点湿意,她抬头望了望散发着柔光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百炼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