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二皇女神色漠然,就在皇长女的部下暗暗激动,以为她要慷慨陈词,斥责这位兄长的不耻行径时,她却只是冷静地说:“皇位是个好东西,能把人变成鬼,二哥能争,我便争不得吗?”
  这句话,令皇长女的遗部大为失望,他们要辅助的,是皇长女那样心系黎民的君主,而不是只知道玩弄权势的独夫。
  不少人心灰意冷,告老归乡,二皇女也从不挽留,任由众人离去。
  只有一小部分人留了下来,而接下来的一年,竟是夺嫡以来最惨烈的一年。
  或许是因为自知声名不够,或许是以史为鉴,担忧自己的叔叔们要效仿前朝旧事,杀侄女篡位,又或者,只是单纯杀疯了。
  二皇女一年之中,杀了十三个藩王,杀得宗室们吓破了胆,纷纷跑到咸恒帝面前哭诉。
  咸恒帝将爱女下葬后,便缠绵病榻,无法起身了。
  听到宗室们历数二皇女的酷烈手段,这位素来温和、甚至可以说懦弱的帝王,却惨淡地笑了:“若是早能如此,又岂会让我与珂儿、煦儿天人两隔?”
  言语之间,竟是怀疑先太子的死也有蹊跷。
  宗室连忙从告状转为撇清关系,咸恒帝却已决定,要为一双儿女讨回公道。
  他撑着病体,一日之间,杀尽宗室,弥留之际,还不忘软禁在宫中的二皇子。
  软弱了一辈子的咸恒帝,在人生的最后一天,提着二皇子残留着惊恐之色的头颅,跌跌撞撞走到二皇女面前,惨笑道:“就让你二哥,看着你登基吧,这可是他心心念念的皇位啊。”
  看着状似疯癫的咸恒帝,二皇女依然冷静得像一块坚冰,她不疾不徐地跪在青石砖上,沉声说:“父皇福寿连绵,不过微染小恙,必能康复,何出此言?”
  咸恒帝一怔,头一次正眼看这个女儿,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长女为何将身后事托付给她。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她都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她或许没有长女的正直,却一定能坐好那个位置。
  “好。”咸恒帝露出长女去世后的第一个微笑,“你这样,很好。”
  他抛开二皇子的头颅,喘着粗气,亲手写下了传位的圣旨,便欣慰地闭上了眼睛,去见妻子与儿女了。
  二皇女捞起染血的圣旨,走到了御座上,第二年,改年号为永熹。
  同年,内宫中一名皇长女旧部,向永熹帝请旨致仕。
  她曾是永熹帝手中最快的刀,十三个藩王里,有七个死于她手。
  这些藩王,有的确实意图染指皇位,有的却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却还是被她亲手杀死。
  吕神婆还没说此人是谁,众人已经猜到了大概。
  “您是担心,狡兔死,走狗烹……”绿衣少女心直口快,忍不住问道。
  吕神婆摇头,满是白翳的眼里看不出神情,谁也不知,她的眼睛又是怎么变成如今的模样的,那一定也有一段故事。
  吕神婆说:“我自请出京,来到封州,是因为药王山的山长问我,愿不愿意在这里等一个人。”
  “那个人医术高超,慈悲为怀,有一副救世的良方,却因为行事与世俗习惯有些不同,容易遭到误解,若是有人能追随左右,定能省去许多波折。”
  略一沉吟,吕神婆满是沟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笑意:“我已经等她二十一年了,再等下去,这把老骨头也不知经不经得住熬。”
  书生与镖师们脸上,均露出钦佩之色。
  绿衣少女却面色古怪地说:“这话,怎么和我家长辈说得一模一样?”
  吕神婆一怔。
  绿衣少女自报家门道:“我叫殷婵,师从墨者,家中长辈让我来封州,等一个济世救民的大善人,辅佐她抵抗这次天灾。”
  “难道你等的人,和我等的,是同一个?”
  殷婵陷入了沉思。
  李昼挺起了胸膛。
  这么具体、贴切的描述……这两个笨蛋还没反应过来吗?
  “你们等的人,已经来了。”她自信地开口说道。
  要是她们不信,她就掏出真心给她们瞧瞧。
  第69章 或许是地府出了问题
  担心大家没听懂, 李昼又说了一遍:“我与诸位一见如故,便不隐瞒了,说句掏心掏肺的话, 两位等的人,就是我。”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殷婵谨慎地说:“您的话,我们非常认可,实在不必掏心掏肺地说。”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飘忽的眼神却已经出卖了内心。
  哪怕是历经千帆的吕神婆,也不禁微微颔首, 表达了对殷婵的赞同。
  吕神婆以前也曾自诩,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今日见到李昼,她才知道,她的想象力还是太贫瘠了。
  汗流浃背的众人,别说再看一遍李昼剖出真心了,光是回想下那个画面,都感觉头晕目眩,全身力气全无, 竟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李昼没想到,大家都这么信任自己,于是放下准备掏出真心的手, 感动地说:“殷姑娘, 看来你也是个大善人, 那你手上的人命, 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也”字,又让众人沉默了一瞬。
  殷婵回过神, 沉声道:“诸位可知,我们墨者有两个流派,一派称为旧墨,另一派则称为新墨。”
  以宋刚为首的一众镖师俱摇头,趴在地上的苟郎中面露迷茫之色,吕神婆、书生和李昼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什么墨者,有点耳熟,李昼一边点头一边想,能吃吗?
  墨者学派的内部斗争,本是一件门派秘辛,但吕神婆连夺嫡旧事都能交代,殷婵便也不敢隐瞒。
  见仙师大人果然知道此事,她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暗想自己幸好没有说谎。
  仙师大人让大家自己陈述做过的事,分明是给他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其实他们做过什么,仙师大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或许,她要等的人,还真是这位……
  定了定神,殷婵继续说道:“旧墨认为,实用最重要,重苦干,轻辩论,新墨则认为,理不辩不明,光知道埋头做事,做什么都不会成功,想要达成目标,先要寻求真理。”
  殷婵举例说:“比如要画一个圆,旧墨便会取出一把规,要画一个方,则会拿出一把矩,旧墨认为,有了规矩,就能画出方圆。新墨却认为,世上本无标准的规和矩,也就画不出真正的方和圆。”
  李昼:“……”
  她都要被绕晕了。
  宋刚看起来和她意见相同,摇头说:“新墨这不是抬杠吗?”
  殷婵神色微妙。
  宋刚改口说:“新墨真有想法啊。”
  糟糕,殷姑娘居然是新墨!
  书生神色忧虑,又似乎有些感同身受:“莫非,新墨与旧墨之争,竟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殷婵叹了口气:“两派的行事作风,差别越来越大,旧墨做事义字当先,声称义即是利,新墨却要利害权衡,选择一条利益最大化的道路。”
  “永熹十一年,五星错行,岐鸣山崩,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当时的墨者,两派矛盾还没有现在激烈,虽然理念不同,却还能和平相处。两派在巨子的带领下,一起入山救人,谁知,刚找到一户被压在山石下的人家,余震就已经来了。”
  “身为旧墨之首的巨子,坚持要留下救人,新墨众人却认为,怎能让巨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几个未必能救出的普通人?”
  “巨子却对新墨首领说,我若身死,你便为巨子,墨者岂会因为我一个人消亡?”
  “新墨首领则说,巨子是整个学派的领袖,若是死了,必将有一场大动乱。”
  “两派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余震转眼便至,新墨首领一声令下,强行带着旧墨撤离,却在最后一刻,被旧墨挣脱。”
  “以巨子为首的旧墨们,回到了山崩地裂的岐鸣山,搜寻到了十三个失去父母的孩童。”
  “但那场地震实在太大了,即便墨者有机关术也难以抗衡,最后关头,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为梁柱,筑起了一座安全屋。”
  “木石砸碎了他们的脊梁,砸扁了他们的头颅,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他们对孩子们说,不要怕,他们已经布置了阵法,血流得越多,这座屋子就越牢固,如果不想再看到他们痛苦的面孔,就用囊中的尖锥刺入他们的胸口。”
  “没有人愿意这么做,除了一个从小就会权衡利弊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出,这群墨者已经死定了,既然如此,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小女孩取出尖锥,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一心救民的巨子。巨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地震结束后,新墨也回来了,他们找到了被旧墨保护的孩子们,得知了地震中发生的事。新墨首领收了小女孩为徒,埋葬了旧墨,却不准任何人称自己为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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