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任尔千变万化,我自一招破之。
  半生修为,何等诱惑,可又有谁稀罕?
  一瞬间,烦恼丝中无边法力蓦然炸开,所有人与妖都被剧烈的余波掀翻了,堆叠的黑云都因此被驱散了,风起云涌,飞沙走石,火焰疯狂摇摆,动荡的天地间,唯有两道人影岿然不动。
  一道是骑在白犬上的老人,另一道是袍袖翻飞,屹立不倒的薛宗主。
  被捆住手脚的黑无常,在狂风中翻滚了数百圈,一路滚到了黄皮子身旁,才被它伸出爪子一把拉住。
  黄皮子哆哆嗦嗦,早就不敢去看战场,他却抬起头,努力顶着大风睁开眼睛,顽强地说道:“好奸诈的邪魔,说是一半法力,恐怕最多百分之一,但即便如此……薛宗主竟然还是只用‘恐’情,便能将其打得粉碎……”
  还是那句话,这可是天神化身啊。
  被薛宗主修为之高震撼到的黑无常,心中浮现了一丝困惑,她是怎么积攒到这么多恐惧的?既然她走有情道,其他情感应该也有积累吧?现在不用,是因为没必要吗?
  并不知道薛宗主极度偏科,腰子修得格外强悍,肾神也就格外活跃的黑无常,对薛宗主已经充满了信心,欣喜地看着战场中央。
  狂风中心,一老一少相对而立。
  昏天地暗,只有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足够瞩目。
  即便是黑无常,也无法看清骑犬老人的神情,也就没办法知道,这位天神化身,脸上从容之色已被凝重取代,眼中满是退意。
  他所能给出的筹码,在夺天宗主面前,不值一提。
  他虽料到这位宗主的横空出世,却错估了她的实力,以为她行走于人间,至多能抵得上一个地祇。
  直到现在,摩诃迦罗才明白,为何别的天神按兵不动,坐看他为乱世提前筹谋。
  但他明白得太晚了些。
  老人还有一招“痴”没有使出,但李昼已经没了耐心。
  既然不是来收餐费的,哪来这么多废话?
  她要吃饭了。
  李昼抬腿,向着烤羊腿,不是,摩诃迦罗走去。
  鸾刀扬起。
  兢兢业业当了半天解说的黑无常,终于要明白,为什么薛宗主的恐情如此之多,肾神如此活跃了。
  第47章 一只羊有四条腿
  驷州城中, 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披挂整齐的士兵或是扶着刀剑,或是手持长矛,分成小队, 在街巷中穿梭,时不时揪出几个高鼻深目、扎着辫发的犬夷人。
  其中部分犬夷人被抓了也不反抗, 只是连连冷笑,用一种“尔等完了”的目光睥睨众人。
  这类人当场就被押送菜市口,排队斩首,斩完直接搜魂。
  另一部分则是委屈、无辜模样,口中嚷嚷着“周国便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我们王子可是要娶你们公主的, 你们不顾及自己的名声, 还不顾及公主的吗”之类的话。
  这类人就连去菜市口的机会都没有了,高强度巡视的红衣师娘们会闻讯而至,彩带轻轻一挥,便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站在城墙上,将这些场景一览无余的聂洪,脸上露出了早该如此的神色。
  她忍这些满口“王子公主”的犬夷人很久了。
  要不是圣上一纸赐婚,什么蛮夷小国,狗屁王子, 他也配?
  聂洪欣赏了一会儿出言不逊的犬夷人伏诛的场景,神色漠然地转身,看向城墙外侧。
  城门早已吊起, 四周的草垛、树丛、土堆等天然掩体也已经被清除, 取而代之的是拒马和陷阱, 弓箭手登上了城墙, 缉妖使们正在飞快书写符箓,每有脸色发白, 精力不济时,便取出丹药塞入口中。
  事出反常,即为妖。犬夷忽然背信弃义,缉妖司当仁不让,必要调查出,是何等妖邪捣鬼。
  当然,这其实是官面上的话。实际上缉妖司既然是大周设立,食大周俸禄,又怎么可能真如宣称的那样,只管妖邪,不管人事?
  外族都打过来了,名声重要,还是家国重要?
  若是城破,难道犬夷人还能因为缉妖司袖手旁观,就放过他们不成?
  凝望着西南方向升起的狼烟,估算着那里有多少村落,又有多少人口会因为这次袭击丧生,聂洪握紧了彩带与铜铃,眼中杀意更浓。
  “聂师。”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聂洪转过头,看到一身银白盔甲的韦先锋登上城墙。
  “听说犬夷士兵骑黑犬,擅阵法,聂师可有指教?”她和蒙将军都是京城来的皇帝亲卫,对犬夷的了解自然不如本地人深。
  蒙将军正在和蒋刺史、镇守军的将军们一起讨论军务,她想起聂洪主动请缨,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便专门过来请教。
  韦先锋身材极其高大,中气十足,一嗓子就把周围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原本有些忐忑的士兵们看到自家还有这样一员猛将,心下一安,贴符箓的手都不那么抖了。
  聂洪余光瞥见这一幕,心里赞了声,这位韦先锋粗中有细,恐怕是特地来提振士气的,不愧是禁军出身、皇帝嫡系。
  领会到这一层深意的聂洪,刻意提高音量说:“犬夷士兵所倚仗的无非是两大杀招,其一为铜鼓驭鬼,其二为请鬼上身,结嗔怒暴恶阵,这些旁门左道,看似凶恶无比,终非正道。我与他们斗法多年,未尝有过一败,原因只在于,在我娱教面前驭鬼,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韦先锋眼睛一亮:“聂师这么说,某便放心了。”
  她这话说出了四周军士的心声,很快,聂师能退犬夷大军的消息便在城墙上传播开。
  就在这士气逐渐旺盛起来的档口,众人感受到脚底传来轻微震动,灰尘从墙头滚落,远处烟尘滚滚,向此地直扑而来。
  犬夷人来了!
  聂洪与韦先锋齐齐转头,弓箭手取出了背后箭矢,镇守军将军们来回巡视,将滚木擂石装填到位。
  马道录的声音从墙根下传来:“不用你们上阵杀敌,只要你们知道,每多一张符箓,城中百姓便多一分生机,想想你们的挚爱亲朋,想想犬夷人昔日是怎么联合妖魔,坑害你们的同僚的……”
  韦先锋握紧腰刀,正要说话。
  聂洪向她拱了拱手,微笑说:“聂某去了。”
  什么?
  蓦然一愣,还来不及反应,韦先锋便看到,聂洪转身踩上城墙,轻轻一蹬,整个人便如一张薄纸一般,轻飘飘地飞了下去。
  她竟是要一个人,挡住犬夷大军。
  大约了解一些她最近为同门奔走之事,韦先锋焦急地追了几步:“聂师,不要冲动!”
  韦先锋以为,聂洪是为了证明娱教是名门正派,才如此意气用事。
  却没想到,下一刻,聂洪摇响铜铃,开口唱道:“头坛走了二坛来,霜雪有花冒雪开……张三姐,柳氏娘,借你钥匙开龙箱……*”
  一口口土陶坛从她身后飞出,悬停在半空,骑着纸马的纸人从坛口吐出的白布滑落,落在地上,见风就长,转眼就成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士兵。
  铜铃声阵阵,唱诵声不绝,聂洪身后,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聚集起乌泱泱的大军。
  “……全身四体齐穿起,借娘罡步出坛门。请何神?会何神?左执神牌右执鞭,左执神牌请神动,右执神鞭打邪精……*”
  一人能当百万兵,在聂洪这里,不是虚指,而是实打实。
  气势汹汹的犬夷大军响起一声沉闷的鼓声,骑犬士兵蓦然一滞,停在聂洪千米之外。
  为首将军打量着聂洪身后的兵马,露出一丝忌惮之色。
  驷州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神色中难掩欣喜。
  韦先锋扶着城墙,惊愕说道:“驷州竟有如此勇猛之人,或许,是我小觑了山野高士……”
  督促缉妖使画符的马道录仰头望了望不知何时变得阴沉的天空,缓缓皱起眉头,取出三枚铜钱摇了一卦,看完卦象后面色大变,扭头就往城墙上跑,边跑边喊:“快让聂洪回来!”
  韦先锋与众多将士困惑转头,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便已感觉到周围忽然落下大片阴影,身上不知为何不寒而栗。
  众人茫然抬头,看到原本明朗的天空,已经被一团团黑云遮蔽。
  一种令人心悸的崇高力量,仿佛自天穹之上俯瞰蝼蚁一般,笼罩了此地。
  犬夷军中,一辆套着六头黑犬的四轮车缓缓驶出,车上坐着的犬夷王子努扎笃服装绮丽,满头辫发,张狂笑道:“叫公主穿好嫁衣,在家中等我!”
  声音嘹亮,穿过了城墙,落在了刺史府的蒋令仪耳中。
  蒋令仪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御赐宝剑。
  城墙外,聂洪勃然大怒,挥动铜铃就要领兵上前,将努扎笃斩于马下。
  努扎笃却用力一拍腰间铜鼓,口中呼喊起来:“卜啊!卜啊!卜卜啊!”
  在他的带领下,所有犬夷士兵都张开口:“卜啊!卜啊!卜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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