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捂着口鼻咳嗽不止的缉妖使们这才纷纷俯下身,好一阵深呼吸。
  马道录沉着脸,低声说:“平日懒怠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不济,偏要在薛宗主面前丢人现眼!”
  石一山与陆瑶为首,一众缉妖使皆叉手低头,忍着咳意,不敢说话。
  李昼正要打个圆场,有狱卒来禀:“两位大人,据朱富招供,城中有人以三贯钱一具尸体的价格收购了不少尸体。”
  李昼和马镛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阵法困住的犬夷人魂魄,案犯不已经在这儿了吗?
  狱卒奉上审讯记录,声音发紧:“朱富的接头人,并非犬夷人,而是一名俊美的跛脚道人。”
  李昼一怔。
  马镛翻开一页页记录,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口中问道:“给他看了陆瑶作的画像了吗?”
  狱卒说:“看了,朱富确认说,那跛脚道人与画中人有五六分相似。”
  狱卒回话时,马镛也看到了最后一行。
  朱富最后一次见到跛脚道人,是在城南赌场,因是修道之人,格外引人注目。
  这个以他人灾劫修道的家伙,竟连犬夷人制做人皮鼓的事都掺了一手,真是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马镛当即下令:“陆瑶,你点上二三十人,乔装打扮一番,赶去城南赌场,打听此人消息……小心行事,切勿走漏消息。”
  石一山一怔,几个同级缉妖使也纷纷转头,望向被道录大人亲口点将的陆瑶。
  陆瑶则是躬身接过马镛递来的印信,应了一声,便领命而去,除了微红的耳根,看不出一丝突然被委以重任的激动。
  马镛看着她沉稳的背影,心里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没看到的是,离开他视线的陆瑶立刻蹦起了三尺高,满脸涨得通红,连蹦带跳地走出好几步,才重新冷静下来,给自己施了个静心咒,面色如常地走向了当值班房。
  李昼则有一瞬间的疑惑,修承负的就一个人吗?怎么总是这跛脚道人在跳?
  模拟器里,数值为10的悟性闪了闪,让她的疑惑一闪而过,什么也没悟出来。
  一旁,马镛吩咐石一山,取来了早已准备好的幡旗。
  搜过魂的犬夷人,此刻也终于要为夺天宗的创建,献上自己的一份心意了。
  缉妖使们关上了监牢大门,肃立两侧,免得等会儿哀嚎声传出去,被人听到,以为他们用酷刑折磨人犯。
  昏暗的地牢中,黯淡的烛光打在李昼身上,显得这具皮囊肌肤莹润,纹理清晰,从头到脚,没一处不像人的地方。
  然而,被关起来的蜈蚣精一家抱成一团,没有一个敢直视这样的李昼。
  它们也搞不懂,为何这个人,明明从里到外都很正常,可就是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气场。
  马镛站在地牢出口处,额头同样冒出了一层汗珠,夺天宗主即将施展的法术,不能说有些邪恶,只能说邪恶至极。
  仅仅是施法前的气机变化,就足以令修为不高的人魂不守舍。
  按理说,招魂前需焚香净手,燃火烛、焚纸帛,玄门诵念“北太帝君”,释家尊称“面燃鬼王”,三跪九叩,行祭拜大礼,以向地府之主表达敬重之意。
  李昼却是一概不管,直接就开始了施法。
  她立在幡旗旁,左手无名指勾住右手小指,右手无名指勾住左手小指,两个大拇指分别压住左右无名指,双手食指、中指同时伸直,掐出一个北斗诀*。
  北斗主生死,手印一掐,她便张口诵念道:
  “太微回黄旗,摄召长夜府,一念皈依,夙生罪障,应时消灭,尘牢大罪,地狱开泰,死魂更生……*”
  随着她的诵念,被阵法禁锢住的犬夷人魂魄果然飞向了绛纸制作的幡旗,他们口中不断重复着“摩诃迦罗”的尊号,脸上的凶戾却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痛苦。
  恶鬼原来也有害怕的一天。
  摩诃迦罗始终没有回应他们。
  也不知这群恶鬼见到了什么,竟然一个个朝着虚空挥舞起拳头,颠来倒去地说些“不要过来”“假的,都是假的”之类的话。
  而当他们飘到幡旗上后,一根根无形的魂钉从虚空浮现,穿过他们的额头、手掌、肚脐、脚趾,一下接着一下,将他们死死地钉在了旗上。
  被搜魂时一声不吭、自诩比大周人骨头硬的犬夷人,在这一刻,一个接一个发出了凄惨的哀嚎。
  缉妖司地牢简直成了阴曹地府,听到他们惨叫声的犯人们精神都恍惚了,有的以为自己早就被拉到菜市口砍了头,马上就要偿还生前的罪孽,被施加比剥皮抽筋还可怕百倍千倍的酷刑。
  马镛神色呆滞地望着面容平和的薛宗主,他想破头皮也想不明白,薛宗主明明用的是正经的玄门道术,怎么会引发这种鬼见愁的惊悚场面?
  他以为的魂幡只不过是将鬼魂困在幡旗上,令他们无法回归地府轮回往生,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薛宗主的魂幡却是在幡旗上布置了一个人间炼狱,要让这些鬼魂日日夜夜遭受酷刑罪报。
  她连最基本的敬告府君都没做,是怎么用如此简单的仪式,发挥出如此骇人的效果的?
  回想起刚才地府之门关闭的速度,马镛忽然一个激灵,看李昼的眼神都不对了。
  夺天宗主不会是要夺了鬼王宝座吧?
  瞧她这面对鬼哭狼嚎仍然面不改色的模样,仿佛对这种事很有经验的样子,莫非之前已经做过无数遍了?
  马镛越想越害怕,见惯了妖鬼的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害怕一个人。
  李昼在犬夷人开始哭的时候,就给两只耳朵都加了个减弱声音的屏障,她觉得缉妖司的人肯定比她更有经验,也就没提醒他们。
  虽然是第一次制作魂幡,但她手脚麻利,很快就搞定了。
  察觉到海量的恐惧化作灵气,萦绕在肾部,李昼这才撤了屏障,环顾了一圈。
  只见地牢之中,上到马镛,下到蜈蚣精,所有有听力的生物,都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这些人/妖都不知道捂耳朵的吗?
  李昼有些困惑,那他们以前招魂的时候,是怎么应对这些恶鬼嚎哭的呢?
  感觉恶鬼实在太可怕了,连哭声都有这么强的攻击力,李昼心里更对尽快建立宗门,提升修为的事上心了。
  见大家都两眼无神,她抓紧时间,把融合在一起的喜乐神面具吃回了肚子里,然后才看向靠在墙边,抖出一粒药丸塞入嘴里的马镛,体贴地说:“马道录,魂幡已经制成,你去休息吧,在下自去城外,画地建宗了。”
  “不,不,”马镛喉结一滚,咽下了药丸,随即面色恢复了红润,只是嗓音还有点喑哑,“某随你一起去。”
  李昼想说,只要把我的五千两赏金,与缉妖司承诺的两千两资助都给我就行。
  但马镛格外坚持,她推拒了两次,还是一定要陪她出城。
  李昼心中感动极了,觉得马镛实在是太尽忠职守了,一把年纪也真是不容易啊。
  她没有读心术,不知道马镛心里想的是,一定要把夺天宗建得足够宏伟,足够气派,良田美驹,灵池仙葩,应有尽有。
  这样,夺天宗主才能身心愉悦地住进去,并且再也想不起来回这座驷州城。
  两人心思各异,一个乘坐御赐云母车,一个骑马飞驰,在天色将明时,持缉妖使的云纹符牌,在宵禁还没解除时,就出了城。
  出城之时,李昼靠在窗边,眼睑低垂,半梦半醒。
  城门郎小跑到马车旁,正要掀开车帘,手指刚搭上青色帷帐,就被旁边的缉妖使用刀鞘狠狠拍了下手背。
  缉妖使用救他一命的语气低声说:“莫要惊扰贵人!”
  城门郎捂着发红的手背,躬身后退,眼中满是惊讶。
  马车中的贵人,看模样,分明就是前两天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什么宗主,只要放她进城,就传授他秘法的可疑人士。
  城门郎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豪华富丽的云母车无声远去,轮毂上贴的符箓足以令这辆车疾驰如风,却又不发出一点动静。
  旁边的同僚撞了下他的肩膀,在他眼前招了招手,嘲笑说:“第一次见贵人,傻了啊?”
  城门郎指着云母车后的尘土说:“那个贵人,我见过的。”
  “噗。”同僚没忍住,笑了一声,摸了摸他额头,“也没发烧啊,一大早做起梦来了……”
  城门郎自然没在做梦,云母车中的李昼也已经从浅眠中醒了过来。
  通往犬夷的这条路,虽然因为两国即将联姻,已经得到了修缮,路边却多崇山峻岭,常有豺狼虎豹出没,因此除了行商与修行之人,普通人很少经过。
  李昼撩开车帘,看到窗外掠过的奇峰峭壁,下意识思考,哪块石头适合写她夺天宗的名字。
  她想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几声牛夯熊吼,接着一股腥风传进鼻腔,云母车竟是被动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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