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不知道这位……不知如何形容的前辈,为何要假扮成低级缉妖使。
  但只要她还愿意装,他相信,整个缉妖司驷州分部,都愿意陪她玩下去。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做些什么,更好地稳住这位前辈时,一道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仙师大人。”脸色苍白的朱富扑倒在李昼面前,仰着头,满脸崇敬地说,“愿为大人作图留念,也好让驷州百姓知晓,大人为我们镇妖降魔的恩德。”
  不管她是人是鬼,缉妖司都恭维的大佬,他现在不找机会巴结,以后还有什么机会?
  糟糕,竟然被这小子抢先一步。
  石一山还在暗自懊悔,另一道熟悉的女声又传了过来:“在下也学过丹青之术,前辈若是不嫌弃,我现在就为前辈作画一幅。”
  石一山一愣,抬头看去,见到不远处风尘仆仆大步赶来的人,心头一喜:“陆瑶?”
  陆瑶点了点头:“我在附近追查蜈蚣精的案子,听到这里的动静,就赶了过来,可惜来得太晚,没帮上你们的忙。”
  她当然不会告诉石一山,在李昼出手时,她就已经到了。
  在秋芳家中听到动静,从旧酸枣巷疾行到朱氏巷的她,本来准备加入战场,却被李昼的刀法吓出了土遁术。
  她躲在地下,思来想去,不能对不起同僚,硬着头皮悄悄折回来,正好撞上李昼问赏金,看起来还挺和气的,这才假装刚刚赶到。
  陆瑶向李昼抱拳行了个礼:“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李昼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朱富,又看了看神色恭敬的陆瑶,心想,这不就是在争她的独家采访吗?
  她是个十分大方的人,微笑道:“不急,想画的都可以画。”
  陆瑶与朱富对视一眼,均是目光一闪,暗含刀光剑影。
  石一山则取出一张符纸,一阵念念有词后,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灰烬飘散空中。
  他用法剑撑起身体,对李昼躬身道:“薛前辈,缉妖司的人手马上就到,道录大人想要为您接风洗尘,还望您拨冗一莅。”
  李昼一来要领赏金,二来要办度牒,三来要买地建宗门,肯定要和官方打交道。
  现在官方主动接洽,她还省得再找门路了。
  她点了点头,使了个变小术,重新把鸾刀挂在腰上,一边等缉妖司的人来,一边从腰间取下装蜈蚣精一家的口袋,抛给陆瑶。
  “对了,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在追踪的案犯?他们一家似乎盯上了我,至少还有四只蜈蚣精要来找我报仇,到时候捉到了,我再拿给你。”
  陆瑶愣愣地接过口袋,打开一看,却见到三只泪流满面的蜈蚣精,以及一只七窍流血,浑身鼓包,已然暴毙的蜈蚣精。
  盘膝打坐的石一山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咬我的蜈蚣是这么来的。”
  李昼心想缉妖司不会因此扣她奖金吧,斟酌道:“那只蜈蚣我也已经抓起来了。”
  石一山忙说:“晚辈知道,此事都是蜈蚣精的错。”
  陆瑶正往口袋上布置禁制,免得犯人逃脱,却见蜈蚣精脸上反而大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苏六娘哭泣道:“我们早就想自首了!”
  她身旁的贾大嫂也说:“请大人把我们关得更严一点,最好是任何人都进不来的那种。”
  努力把苏五郎尸体推远的赶车小童幽幽地说:“在这之前,能不能先把他弄出去?”
  追了它们大半个月的陆瑶笑出声:“不急,你们家还有四只,等着来给你们作伴呢。”
  三只蜈蚣精身体一震,只觉得天都塌了。
  陆瑶高高兴兴地扎紧口袋,忽然听到,朱府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她眼睛一亮,走到李昼面前,弯腰说道:“前辈,缉妖司的人来了。”
  李昼按捺住即将收获一笔巨款的激动,点了点头,顺着陆瑶目光看向不远处。
  为首一道高大身影,带领着数十披坚执锐的甲士,面容肃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些邪.教都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啊。
  瞥了眼横七竖八的罗教众人,以及还没醒的红衣师娘,完全不懂这群缉妖使在防备什么的李昼,毫无芥蒂地迎了上去。
  第32章 仿佛地府开启,百鬼出行。
  天光大亮。
  恢复了热闹的驷州城中, 百姓们一如既往地过着平静充实的日子,没有人知道,过去的一晚发生了足以颠覆整个驷州格局的大事。
  马镛深吸一口气, 脸上挤出千锤百炼过的热络笑容,快走两步, 主动迎上走过来的李昼:“尊驾亲临驷州,某竟俗务缠身,未能远迎,还请见谅啊哈哈哈哈……”
  马镛,缉妖司驷州分部道录, 统管一州妖鬼异事。
  缉妖司内部, 职级从下而上分别为缉妖使、道判、道录、提点、总提点。
  道录,位同三品大员,着御赐紫衣,佩紫金鱼袋,实乃驷州一城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这样一个大人物,通过某种远程查探的神通,目睹李昼在朱府所作所为后,立刻放下一部长官的架子, 亲自到驷州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酒菜,甚至亲自站在酒楼门口迎接李昼。
  石一山与陆瑶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恍惚与后怕。
  他们对这位薛姑娘的态度, 还不够恭敬!
  他们竟然有过为了缉妖司颜面, 不能太过谄媚的想法。
  要不是薛姑娘大人有大量, 就凭他们心里这些想法, 都能死上千遍、百遍了吧。
  李昼当然不知道这两人心中所想。她连“满朝朱紫贵”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压根不明白一个紫袍高官给自己当迎宾是什么概念。
  她只知道, 缉妖司的人缉拿完朱府的牛鬼蛇神们,就众星捧月地把她簇拥到了这里。
  见马镛人还挺礼貌的,她也客气地说:“公务要紧。我也是一时突发奇想才下了山,马道录怎么能未卜先知呢?”
  “看来道友是静极思动。”突发奇想?你猜被你一口闷的邪神信不信?马镛抬手示意,“薛道友,里面请。”
  他等李昼跨过门槛,再抬脚跟上,有意落后半个身位,不着痕迹地引路。
  酒楼里早就被提前清了场,跑堂的全被换成了缉妖使,几位大厨也被耳提面命过,今日贵客登门,务必拿出十二分小心。
  李昼觉得自己还是很能吃苦的,在罗教卧底时,连没加盐的豆羹都吃完了。
  但她也不是没苦硬吃的人,看到包厢里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心里顿时喜笑颜开。
  喜乐神面具和须弥天虽然好吃,但填的不是一个胃。
  感觉李昼心情不错,察言观色的马镛心里松了口气,见面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不敢托大,请李昼到主座坐了,亲自为她掣壶倒酒,口中如数家珍地说:“这是我们驷州名酒,名为摩勒浆,口味独特,回味无穷,有诗为证,‘仙人六膳调神鼎,玉女三浆捧帝壶*’,这三浆之一,就是我们驷州的摩勒浆。”
  李昼很给面子地饮了一口。
  这不就是油柑风味饮么?有一点点酒精味,和rio差不多。
  包括马镛马道录在内,所有缉妖使眼巴巴地瞅着李昼,生怕对方脸上露出半分不悦之色。
  李昼放下精美的琉璃酒杯,刚要说话。
  青天白日,忽然一声闷雷,仿佛在众人耳边炸响。
  一瞬间,包厢之中,人人变色,除了李昼拿筷子的声音,竟然连旁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马镛鬓角,一滴冷汗缓缓流下来。
  他盯着李昼的嘴,放下酒壶,探向腰间佩刀,面上还保持着冷静,声音略显干涩地问道:“薛道友,这酒味道如何?”
  若是她一动怒,张开那深渊巨口,他能抵挡多久?
  半炷香?一盏茶?
  司主大人,我马镛今日若是以身殉职,史书中能否留下只言片语,记住我为一州百姓所做的贡献啊?
  李昼哪里想得到,一道雷就让马道录开始考虑身后名了。
  她略一思量,吐出一个字:“善。”
  虽然前世奶茶酒饮卷得飞起,这杯油柑风味饮对她来说不算稀奇,但人家请客,总归要给面子的嘛。
  李昼还打算等马道录喝高兴了,顺便提一提度牒的事呢。
  人情世故这方面,她还是很懂的。
  马镛扶着刀的手一松,手脚发软地回到了位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摩勒浆,一饮而尽。
  甜辣的酒液滚过喉咙,让他终于能有正当理由,吐出一口梗在胸口的浊气。
  李昼执箸的手一顿,瞥了眼松了口气的马镛,忽然发现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马道录这是……体虚?
  她在脑中搜索了一圈,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强身健体的配方,好献给长官,巴结他一番。
  她没发现,在她的注视下,马镛刚刚好转的脸色,又变得紧绷起来。
  一众陪坐的缉妖使心想,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吗?总觉得皇帝老爷也未必比薛姑娘难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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