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迟高兴起来:“是!”
幸好确实是马上就到了,就是......
裴枕诡异地看着面前这个要倒不倒的砖房。
说是砖房还勉强了些,到处都有拳头大的缝隙,有的地方拿水泥勉强糊住,有的地方则是拿个油皮纸粘上去,风一吹就能吹走,砖房旁边连着一个用草垛和木架子撑起来的房子,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岌岌可危。
这房子少说有几百个年头了。
沈迟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说这是祖承的房子,是我祖太爷那一辈传下来的。”
祖太爷?那至少四代了吧,难怪这么破烂。
裴枕懒懒地一撩袍,跨过门槛进去了。
他丝毫没有感到拘谨,屈尊降贵地问:“你娘呢?”
沈迟:“这个时辰,我娘应该是上山采药材去了。”
裴枕打量着这偌大的砖房,堂前摆着一张供桌,一个木制的神龛挂在墙壁上,底下稀稀拉拉供着香火。
几张歪歪扭扭的木凳随意摆放着,靠墙处还有几个装了干药材的草篮子,看样子应该是要拿去晒。
不过也不用拿出去了,外头的阳光已经透过窟窿照了进来,晒到了篮子里的药材。
往里走便是两间漆黑的小房间,沈迟从里面出来,拿了件干衣服给他,恭恭敬敬:“换上吧,您的衣服脏了。”
不说还好,一说裴枕想起身上的糟污便没了好脸色,他拿过那件衣服,手一碰到,便直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然后又丢回去了。
他穿过的衣服,哪件不是顶级面料制成的,哪件衣服不是透气贴身,动起来如流云般丝滑,甚至常穿的几件还是用龙绡制的,是南海那群鲛人游了几千里特意献给他的宝物,轻盈飘逸,冬天御寒夏天冰肌。
而这件,像是麻绳搓的,粗粝又笨重,纵使他法力全无,在路边捡到了这种衣服他都不会穿的。
或许是嫌弃摆在在脸上了,沈迟有些尴尬,他呐呐指了指他衣摆处的泥巴:“可是,您的衣服脏了。”
裴枕单手捏了个决,衣摆翩翩,便又是崭新的模样了。
要不是怕被人看见,他直接拎着人飞个片刻就到了,哪里要在又脏又臭的地方走那么久,简直是成仙以来第一大耻辱。
那一身喜服看的很是扎眼,尤其是他想到大礼已成,沈迟已经是他的祭品、名义上的相公……而这个人正眼巴巴地抱着衣服看他,愚蠢、冒犯、而不自知,这种恼火就更甚了。
裴枕冷冷道:“把你的衣服换下来。”
“噢......”沈迟抱着自己的衣服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换好出来,浑身都清爽了不少。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服,袖子卷了两下,身上萦绕着她娘常用来洗衣服的皂角的香气,要多舒适有多舒适。
家里来了客人,他一下子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沈迟想起柜子里好像还有招待客人的茶叶,于是兴冲冲地回了房间,然而还没等沈迟找到,便听到一阵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
他以为是裴枕不小心碰翻了什么,出来一瞧,却是她娘回来了。
他娘头上围着一个布巾,穿着一身紫色的宽松腰裙,灰扑扑的裙袆系在腰间,手上还拿着一个背篼,里面装着药材,里面长长的叶杆掉到了地上。
他娘一看到他,便红了眼眶,不敢相信地问:“你是沈迟吗?”
甫一看到他娘,那些被他们投河、差点被大蜘蛛吃掉的委屈一下就涌了上来,沈迟哽咽地冲上去:
“娘,是我。”
他娘惊喜地拉着他上下打量,眼泪漱漱往下落: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娘想你想的整天整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倒霉,被选去祭奠那什么劳什子河神呢,依我看,这就是草芥人命!这就是杀人啊!我苦命的孩子啊……”
第6章
沈迟抹了把眼泪,和他娘诉说自己的遭遇,当然,省去了遇到大蜘蛛以及裴枕的事。
裴枕在旁边看着,眉毛扬的高高的,十分稀奇。
天界和行宫的生活单调无比,他们寿命太长,各仙碰面也都是来去匆匆,他倒是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充沛丰富的情感了。
更别说两个人拉着手对着哭。
沈迟倒是没忘记旁边还有一个裴枕,拉着他娘热络地介绍:“娘,我溺河后没死,之后遇到了这个......人。”
沈迟她娘风姿婉约,沈迟与她有八分像,她娘疑惑地打量她:“你是哪里来的公子?怎么从前从未见过你?”
这个村少有外人来,嫁娶也大多是村内通婚,邻里大多沾亲带故互相认识,哪家的小子去外面读书了,也都是知道的。
从裴枕这气度和穿衣打扮来看,肯定不是他们缇首村的。
裴枕嘴角勾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来:“我从扬州来,去邳都投奔亲戚,不料河岸边捡到这孩子,我见还有的救,就顺手救下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沈迟她娘听了就要跪下,想来是沈迟走运,湍急的河水把他冲到了岸边,再加上有人经过,沈迟这才活了下来。
沈迟她娘思维发散,想象当时沈迟在河中沉浮许久飘到岸上,情势危急,若不是这个男人救他,保不准他已经呛水、肺部积水一命呜呼了。她当即就要下跪。
“诶,”裴枕手中的扇子一翻,接住了沈迟他娘的臂弯,将她扶起:“不必见外,此时我来,亦是有事相求。”
“你说,你既是迟儿的救命恩人,我什么都答应你!”
裴枕:“我那亲戚世代经商,财力颇厚,我孤身一人投奔,路途遥远到底孤单,听沈迟说他溺水并非意外,此地终究不宜久留,不如日后就跟着我好了。”
这是要将沈迟带走。
沈迟他娘迟疑片刻,转身看向沈迟。
沈迟眼眶微红道:“娘,我留在这里会被他们发现的,到时候又……我跟他走。”
相聚不过短短一刻,再次见到迟儿的欣喜还未过,又要面临分离,沈迟她娘忍不住掩面而泣。
裴枕叹一口气:“伯母放心,沈迟跟在我身边我定不会让他出差错。”
沈迟他娘抹泪:“公子看着便气度不凡,又这般善良,迟儿跟了你,想来也不会吃苦。”
沈迟扯了扯嘴角。
倒也不是......他昨天好像饿晕过去了。
他娘试探问:“敢问这位公子多大?可有娶妻生子?公子大恩大德,我家无以为报,沈迟上月刚过生辰满十五,若是不嫌弃,不如让沈迟认了你做义父,日后也好为你鞍前马后,你看可好?”
沈迟闻言,脑子“嗡”的一声,他不太好!
阻止道:“娘!”
裴枕却笑了,他一口答应了:“也好。”
“你!”沈迟瞪圆了眼睛。
这个人怎么看也就二十五六,不过比他大十岁一点就要当他义父,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而且他到底是个妖……
她娘合计一拍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止不住地高兴:“好!好!”
沈迟在家又呆了片刻,沈迟的包裹收拾好后,便和他娘告辞踏上了返程的路。
又回到了那条小路。
裴枕光看着这条路就一头黑线,等离了沈迟他娘的视线,他拎起沈迟的衣襟,瞬息之间便移了百丈远。
沈迟一张嘴灌了一口的风:“如果被人看见怎么办?”
“那我自会挖了他的眼睛。”裴枕冷冷说道。
沈迟脖子一缩,后背冷飕飕的。
好嘛,她娘一不在了,这个人就原形毕露了,刚才那个温和知礼的人去哪了。
二人在天上飞,可以看到全村的景象,可是沈迟不敢睁开眼睛。
裴枕嘴角一勾:“迟儿,睁眼看看,说不定下面还有你认识的叔婶呢。”
这声迟儿叫的沈迟鸡皮疙瘩起来了,却不敢说话,衣领还被裴枕拎在手里,怕他把他丢下去,于是沈迟缩着脖子做鹌鹑状,一句话不说,以示抗争。
裴枕顽劣心起,他又想起什么,道:“你娘把你托付给我了,叫一声爹来听听。”
耳畔的声音满是戏谑,沈迟却不敢躲开,他们疾驶过绿油油的农田和红砖粉墙,他胃里翻滚,有些晕眩。
我呸,你个老妖怪。沈迟在心里轻声骂道。
裴枕突然想到:“对了,你亲爹呢?”
沈迟一愣,含糊说:“应该是死了。”
“应该?”
沈迟一提到他爹,整个人就焉下去了,他闷闷道:“我没见过他,我娘说他应征去了,说好开春的时候就回来的,结果迟迟未归。”
裴枕了然:“所以你叫沈迟?”
春日迟迟,不见故人归。
沈迟点头。
其实他还好,毕竟从出生就没见过他爹,顶多上村塾的时候听到其他小孩谈论爹娘,他会伤感一下,伤心自己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