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出书版) 第23节
趁着护士忙活的工夫,张国栋扯开了话题,问道:“张一明最近表现怎么样?”
钟宁笑道:“很好,陈小娟就是他查到的。”
“哦?”张国栋吃了一惊,随即唏嘘道,“可能是这些年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让他一直畏首畏尾的,有时候我也反思,是不是不应该对他要求那么高。这次生病,我倒是想清楚了一件事。”
说着,他认真地看了一眼钟宁:“他可能不像你,是一个那么有天赋的警察,但他绝对是我的好儿子,也是一个你值得交往的好兄弟。我希望你们能当一辈子相互照顾的好兄弟。”
钟宁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护士采集完毕退出了病房,张国栋再次开口道:“我为什么没抓到兔子的问题,你还没想出来?”
钟宁摇了摇头。
“你不是破案天才吗?”张国栋笑得开心,“逮兔子,你得知道兔子的习性吧?你得知道它是胎生还是卵生,是群居还是独来独往吧?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知道答案呢?”
“我……”
“有时候,光凭天赋是没用的。抓犯人和逮兔子是一个道理。很多东西你得上山去,你得感受,甚至得把自己想成那只兔子,才能找到正确答案。”他收起笑脸,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更重要的是,不能轻易放弃,不能因为一次没有逮到,就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不能因为有过失败,就缩手缩脚!”
钟宁明白了张国栋的良苦用心,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
张国栋甩了甩手,不再矫情:“行了,忙去吧。”
钟宁起身,一个庄重地敬礼:“张副局长放心,我一定尽快破案!”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张一明打来的。
“张副局长,是一明……”
张国栋指了指自己静脉上的留置针:“别让一明知道了,我怕他也来烦我,等我做完手术后再告诉他。”
钟宁点头,退出病房接起了电话,张一明焦急道:“宁哥,你让我查袁明珠,我有大发现!”
钟宁眉头一皱:“什么发现?”
张一明迫不及待:“电话里说不清,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我在……”钟宁回头看了一眼病房,转身向电梯走去,“我在圆梦旅馆。”
05
厢货车一路跟着面包车,最后一起停在了牌楼坊片区—距离圆梦旅馆一公里远的垃圾掩埋场。这是星港为数不多的没有监控的区域。
天色太暗,不远处那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屋在夜幕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座隆起的坟包,偶有几家窗口亮起的灯光,像极了坟堆中的鬼火。
借着这星星点点的“鬼火”,三五个身材佝偻的老头老太太背着硕大的编织袋在垃圾堆中翻捡着,邓丽娟耐着性子等着他们走远,这才推门下车,往身后的面包车走去。
车里的女人取下帽子,打开车门,亲昵地喊道:“娟娃。”
“姐……”邓丽娟坐上副驾驶,看着身旁的女人,喉咙一堵—她们有好些年没见了。女人的长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与那张合照上的人相比,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女人不以为意地给邓丽娟递过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道:“没什么要问我的?”
“我……”
邓丽娟内心确实有无数个疑问,但多年不见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些问题的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剪报和硫酸都是我换的。”见邓丽娟不开口,女人咧嘴笑了笑,拍了拍上衣口袋,里面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几年前你租那套房子的时候,给过我一把备用钥匙。”
“我记得。”邓丽娟苦笑,“我准备好的东西,都被你调包了。”
“算不上调包吧,只是处理了一下。”女人转身从后座取过一个帆布小包,“知道你舍不得,剩下的都还给你。”
邓丽娟接过来看了看,高倍望远镜、零碎的剪报,甚至那瓶硫酸都在里面。她问:“是老袁和老蒋告诉你的?”
女人没有隐瞒:“明珠要开会,翠花怕警察盯得太紧,只能拜托我了。”
邓丽娟张了张嘴,心里说不上来是感激还是愤怒。她原本全都计划好了,想不到这几个女人自作主张,把自己的计划搅和了。
“她们没有按照我交代的那样跟警方说吗?”
“我不清楚,我也没问她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女人深深吸了一口烟,“但我觉得,你应该相信她们。”
邓丽娟苦涩一笑,又问:“可是指纹呢?警察明明提取了我的指纹……”
女人摇了摇头:“我可没这本事。”
“那是谁?”
“不着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女人把目光看向了远处。
此时,掩埋场里高耸的垃圾山被覆盖成了一片白色,谁能看得出来,这银装素裹之下是一堆堆恶臭的垃圾。
女人若有所思,扭头问道:“娟娃,你还记得我们出来以后,是在哪里遇到的吗?”
“记得。”邓丽娟想都没想便道,“新民路小学……”
“是啊,就在新民路小学对面,都十多年了吧?”女人笑了笑,“那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当然记得。”邓丽娟颔首。她们之间的恩情,她怎么会忘记呢?隔了好久,她终于低声道,“我这次逃不了了。”
“为什么不能?”女人狠狠咬了咬牙,“烧死秦世聪可以躲过去,杀了段黎明也能躲过去,这次为什么不能?”
邓丽娟犹豫着,没敢说下去。彭大毛才死,她一开始是抱着侥幸心理的,但后来那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抓着她不放,她才有了逃不过去的预感,也才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哪怕被抓,也要泼掉那瓶硫酸,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李红兵的事,我们已经帮你搞定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娟娃,不要什么都自己扛下来。”女人扭头问道。
“你知道?”邓丽娟一愣。这事情除了艳艳和小六,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
“你没看新闻吗?”
女人拧开收音机,“吱吱”几声以后,传出来整点新闻播报:“今天下午三点左右,乐天宾馆内发生一起绑架案,疑犯为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性,穿一身黑色羽绒服,手提一只银色行李箱,欢迎广大市民提供线索……”
“三点……身高一米六……黑色羽绒服……行李箱?”邓丽娟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女人,“姐,是你?”
“不是我。”女人摇头,“我如今这身体,彭大毛还行,李红兵可真是抬不动。”
邓丽娟心里一惊。难道是艳艳?如果真是艳艳,警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到她。
“放心,也不是艳艳。”女人忽然有些生气了,“娟娃,你真觉得我们这些人会眼睁睁看你进监狱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此时,远处一束强光照射过来,垃圾场侧方的一条窄道上,一辆白色轿车飞驰而来。
“人来了,我也得走了。”看到来车,女人拧了拧车钥匙,发动了面包车,“你的疑问,车里的人会告诉你答案的。”
“是……是谁?”邓丽娟愈发茫然。
女人仰头看了看漫天飞雪,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邓丽娟的肩膀:“欠你的人。”
邓丽娟一怔,瞬间明白过来。
06
“全是欠她的人,而且欠得还不少!”
老天像是中了诅咒一般,穷凶极恶地往人间倾洒着飞雪,分秒不懈。饶是比亚迪一路狂奔,挡风玻璃上,雨刷器触及不到的地方,依旧落上了厚厚一层雪。
晚上六点整,张一明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牌楼坊公交站,他一把拉开车门走向钟宁的副驾驶,短短几步就已经被风雪“白了头”,但此时的他,顾不上一脑袋的雪花,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叠资料,兴奋地冲着坐在驾驶位置的钟宁道:“宁哥,得亏你让我去查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些人都欠了陈小娟的!”
“先擦擦。”钟宁递给张一明两张纸巾。
“一点小风雪,难不倒我!”张一明正因为找到了新线索而一脸兴奋,毫不介意自己一身雪水。
钟宁为了在路上看资料,下车坐上副驾驶座,张一明坐到驾驶位,抽出一份资料,“这是袁明珠的,你先看看。”
钟宁接过资料翻了翻,都是一些袁明珠的创业史,比如哪一年开打印店,哪一年发明了低温萃取技术之类的。
“继续翻!”张一明一脚油门,警车再次启动,驶入了牌楼坊那一片窄巷之中,他脸上的兴奋程度不减,“看看她儿子那一页……
再往下翻了一页,钟宁眼睑一眯—是一张袁明珠的独子盛展鹏的学籍卡,上面清楚地显示,盛展鹏今年高三,即将参加高考。
“是不对……”钟宁心里动了一下,赶紧问道,“你去医院了吗?”
“当然啊!”张一明咧嘴一乐,跟钟宁谈起了条件,“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让我去医院查她儿子?”
钟宁快速浏览着资料,嘴上道:“因为只有这个缘由……”
张一明不满道:“详细点说说……”
“是袁明珠自己提醒了我。”钟宁解释道,“她几乎是下意识强调她儿子今年上高三,不会拿儿子开玩笑。”
正是因为这句话,让钟宁意识到了不对劲—按照时间推算,袁明珠的独子盛展鹏今年应该20岁了,即便读书较晚,到今年也应该上大学了。这说明盛展鹏极有可能中途休学过,但他们家的家庭条件很好,不会是经济问题,那就只能是……
张一明听罢,咧嘴一乐,赶紧点了点最下面一本病历本的复印件:“我查了当年的资料,盛展鹏在初二时因病休学两年,后来我在他的就医记录里查到了这个……”
看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字,钟宁眉头一皱。急性肝衰竭,做过肝脏移植手术,捐赠人落款签名上“陈小娟”三个字,让钟宁心里“咯噔”一声。
“奇怪吧?这个捐赠人并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妈,而是陈小娟!”张一明咋舌道,“陈小娟起码捐了自己三分之一的肝脏给盛展鹏。”
翻到最后一页,钟宁脑中又是“轰”的一声—不光是名字有问题,连日期也对不上。盛展鹏接受手术的日期是二〇〇九年八月,按照袁明珠的说法,当时陈小娟已经辞职,两人也早没了联系!
“宁哥,这漏洞都被你抓到了,你也是厉害!”张一明一脸崇拜。
“不是我厉害,是袁明珠聪明过头了。”
其实,今早刚进入袁明珠的办公室,钟宁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个放着儿子照片的相框一看就是崭新的,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当注意到钟宁在看照片时,她下意识把相框收进了抽屉,这让钟宁更觉怪异。如今看来,袁明珠早就知道钟宁二人的来意,她是故意收起相框,提醒着钟宁这是自己的弱点,目的就是将计就计,让警方相信她所说的话!
“这心机也够深的!”张一明瞪眼张嘴,“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麻痹对方来达到目的,这是猎手假装成猎物啊!也就是说,陈小娟和袁明珠一直有联系,并且很有可能提前通知了袁明珠。”
“对!”钟宁狠狠一拧拳。
“你再看看那个!”张一明朝后座努努嘴,“那里还有一份。”
钟宁赶紧拿过资料—是一张学籍卡,上面的名字让他的眼睛一眯:“蒋翠萍?”
张一明解释道:“我查完袁明珠的问题后,顺便又去教育局查了一下蒋翠花姐妹,结果发现蒋翠萍居然是星港大学的研究生,这我就不理解了,一个开洗浴城的姐姐,居然培养出来了一个重点大学的研究生,还是法律专业……”
“法律专业?”钟宁一惊,难道……
“是法律专业。不过这不是重点……”张一明指了指学籍卡右下方,夸张道,“重点是,蒋翠花〇二年入狱,〇四年的时候,蒋翠萍居然上了星港市第三实验初中,你说奇怪不奇怪?”
钟宁心里又是一动—星港市第三实验初中是星港最好的初中之一,外地学生哪怕成绩达标,也得交不菲的择校费才有机会入学,当时还在坐牢的蒋翠花显然不可能有这个条件,至于她的家庭就更加不可能了,不然也不会让蒋翠花十几岁就辍学出来打工。
“蒋翠萍并没有因为蒋翠花入狱而失学,我去查了一下是谁资助她的。”张一明这次不打算卖关子,直接扯出最下面一张单据,“这是学校财务科保留的当年的收款单据。”
“又是她?”钟宁愕然—上面汇款人的名字,清楚地印着“陈小娟”三个字。
“对,还是这个陈小娟!我查了,二〇〇四年正好是陈小娟出狱的那一年。”
“袁明珠……蒋翠花……蒋翠萍……盛展鹏……”钟宁一个一个念着这些关联人的名字,从案件开始就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仿佛终于被阳光刺开—如今看来,不只是袁明珠在说谎,蒋翠花也没有说真话,就连蒋翠萍的“碰巧”出现都有可能是刻意安排。
“可以啊,一明,你小子越来越上道了!”钟宁由衷地夸赞道。他还真没想到,张一明居然会举一反三地把蒋翠萍的资料也查了。张一明说得不错,这几个极有心机的女人,把自己伪装成了猎物,但其实都是猎手。
“宁哥……”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张一明的黑脸一红,不好意思道,“你叫我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