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颈侧脉搏的跳动带着信息素的气息渐渐扩散,陆征怕压着白榆的伤处,撑起身体温柔地看着他。可白榆却兀然捉住陆征的手,在对方微微惊诧的神情中,指尖一个一个挑开衣扣,露出白皙的伤痕累累的皮肤。
“给我一个临时标记吧。”琥珀色的眼瞳含满水汽,像窗外五月的雨,淅淅沥沥,无法停歇。
陆征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呼吸渐渐变得灼热。
“不怕我失控变成真的标记?”他轻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轻舐过锐化的齿尖。
白榆低笑一声,手上的力量压下去,把陆征的脸庞摁向自己脖颈。
浑身伤口太多,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连齿尖刺破皮肤的时候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当那股雪松信息素缓缓注入体内的时候,白榆还是悄然流泪了。
他怔怔地看着墙顶的白炽灯光,咽下满腔酸涩。
第70章
凌晨2点, 监护室的灯依然亮着,透明玻璃里,露出一个插满仪器管子的身影。
其实如果不是门上的姓名, 白榆根本看不出躺着的人是乔扬。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额头和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腿都打了石膏和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
白榆抬起手, 轻叩两声,躺在陪护床上的沈长翊就立刻醒了,他看着白榆装束整齐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预感。
沈长翊整整衣服, 随手带上门,“你伤还没好, 又要去哪?”
白榆没有回答,眼神瞥向里面躺着的人。
“爆炸发生得太突然, 乔扬离魏岚最近,第一个冲上去把人护住了, 爆炸冲击和倒塌的墙体先砸到了他的身上。”沈长翊平静道:“医生都已经尽力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得看他自己能不能醒过来, 你担心也是无用。”
“什么叫醒不过来, 他是会死还是……?”白榆声线沉冷。
沈长翊扯了扯嘴角,“其实从医学上讲都有可能,但现实你也知道, 醒不过来就是死。这里的医疗资源不可能长期维持他的体征, 眼下卫城几乎被切断了一切物资供给, 根本耗不起。”
“说句不中听的话, 如果不是看在他救了魏所的情分和陆队的面子上, 这样的重伤已经被放弃了。”
白榆没有分辩,他抬眼看向沈长翊,对方面色有些苍白,一只胳膊缠着绷带,仔细看身板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挺直,应该也受了内伤。
“你情况怎么样?”他问道。
“我没大碍。”沈长翊看出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倏然间淡淡一笑,“白榆,你有话直说。”
“我想出城。”白榆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眼帘微垂,在灯光里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去哪?”
“12区。”
沈长翊眉梢微挑,气息在胸腔间几起几落,终是化作一声低叹:“我猜到你会去找萧尹,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无所谓,早去晚去都还是要去。”他单用右手就熟练地解开左臂上绷带系的死结,把吊着的那只胳膊放了下来,轻轻甩了甩。
“你这是做什么?”白榆语气微沉。
“和你一起去啊。”沈长翊又拍拍自己这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不过总不能这副样子出去,你且等一等,我去换身衣服。”
白榆道:“你想好了再决定。”
“小白”,沈长翊苦笑着摇摇头,“你急着除掉萧尹,卸去周川的助力,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你现在还伤着,想一个人跑到12区都难,我也不可袖手旁观。”
“等我十分钟,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经过白天密集的轰炸,夜色下的街道显得格外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滴答作响。沈长翊如今是魏岚的护卫,十分镇定地开走了城防所一辆越野车,经过北城关卡的时候,白榆拉下车窗,出示了通行牌。
守卫认得他,更不用说他手上的牌子,那是全城只有魏岚、陆征和极少数几位高级官员才可随意出入的象征。
黑色的越野车油门轰鸣,溅起泥水,他们一路向北。连绵的阴雨让荒芜难行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车灯勉强撕开一道光,却更显得周围的黑暗更加空荡无边。
“你就这么跑了,陆队呢?”沈长翊左臂连着半边肩膀僵硬发麻,只能单手开车,想抽根烟提提神都空不出手来。
“他不会这么快追上来。”白榆把椅背往后调,闭上眼睛道:“你先开,我睡一会儿。”
“你特么就是找我来当苦力的。”沈长翊轻嗤一声,车轮驶过积水路段,霎时间水花四溅,泼在车窗玻璃上。
白榆拢紧外套,却依然感到手脚寒冷如冰,离开时的决绝随着尘埃落定,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渐渐泛出水面。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随着颠簸起伏,一下一下磕着,不知疼痛,毫无睡意。
陆征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平时一向警觉。但水里药物的浓度不高,再加上是白榆递给他的,也有大意的时候。
白榆轻柔地堵住他的唇齿,陆征喉结一滑,就这么咽了下去。
房顶灯光一圈一圈向外发散,眼前人清隽的面容渐渐化成模糊的影子,陆征困倦至极,思绪也跟着昏沉起来。
“对不起,陆征,我要走了。”白榆跨坐在他身上,左手与陆征十指相扣,稍一用力就抵住他下意识地挣扎。
药物迅速麻痹神经,陆征无法言语,灰色玻璃一般无机质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表情凝固在脸上。
白榆低下头吻了他的眼睛,虔诚的,缱绻的。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滴落,与陆征眼角涌出的一滴泪合在一起,顺着利落分明的下颌线,收进领口里。
“我要走了,陆征。”白榆喃喃道,他指腹用了力,抚过陆征的脸庞,把眼角眉梢、鼻梁唇线都深深刻在脑海里。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或者醒来还会不会记得。我曾经说过,要陪着你重返主城,可现在我要食言了,你别怪我。”
他的话轻轻落下,目光在陆征微拧的眉头间逡巡流连。
“算了,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都是应该的。”
陆征的精神力已经到了极限,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声音,但眼皮还死死撑着,尽管视线模糊依然不肯闭上。
白榆掌心覆上那双颤抖的眼帘,耐心等了几分钟,直到陆征彻底睡熟,才关上灯。
他的手心里有些湿润,但温热的液体很快就变冷了。白榆在黑暗中静静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内心终于勉强获得一丝安慰。
“陆征”,他仔细替陆征盖好被角,伸手抚了抚那微湿的头发。“今天轰炸的时候,我就躺在医院里。我从军校毕业,见过流血牺牲,甚至自己双手都曾沾满鲜血,但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白榆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咸湿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低声道:“我想你也没有过。”
“我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死亡,但其实并不能。谁年轻的时候不是一股意气,可随着年龄渐长,却越活越胆小。因为有了牵挂的人,有了在意的事。”
“我看着魏岚,看着乔扬,就想着下一个会不会是你。眼下光是应对主城的正面攻击就已经拼尽全力,还要提防背后的破坏与暗杀,这种状态又能维持多久?”
“不斩断萧尹与周川的联合,我们会腹背受敌,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我也曾幻想我们能共同面对,可真到了眼前,我又的的确确害怕了。”
“我只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微咸的眼泪滴落在干裂的嘴唇上,白榆狠狠心,站了起来。
“再见了,陆征。”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
沈长翊难得沉默,没有戳穿白榆闭眼装睡的事实。泼墨般的黑暗中,雨水狠狠砸在车窗上,发出嘈杂而无序的声响。车轮在泥水中打滑,是个人都不可能在这样剧烈的颠簸中睡着。
他俩一路无言,直到微曦的晨光从云层中透出丁点光亮,白榆才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沈长翊打开窗透了口气,借由清晨微凉的风保持头脑清醒。“下一步怎么办,想好了吗?”
“没有。”白榆声音有些干哑。
“没有计划?就这么跑回12区?我们可能连萧尹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成筛子了。”
白榆神色淡淡:“不至于。”
“你就这么笃定?话先摆在前头啊,我可没通行证,可能连城门都进不去。”沈长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别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白榆说着,拇指和食指夹住一颗米粒大小的东西,对着微光眯起眼打量。
沈长翊余光只耽了一眼,“微型定位追踪器?”
“嗯,萧尹那天放我身上的。”白榆浑不在意地把那玩意塞进兜里。“或许都不用我们费心考虑怎么进城,你只管开,尽快离开13区的地界就行。”
沈长翊哈哈一笑,扬起受伤的左臂搁在窗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