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前妻,一别两年,近在咫尺。
  岑璋甩下手帕,走向韦荞。
  天色暗透了,月光拖长影子,森冷至极。
  韦荞没有站起来,许是屈膝半跪久了,腿有些麻。见他走过来,她敛了下神,撑住自己,想要站起来。
  一只左手制住她的动作。
  岑璋挟住她右肩,力道全数压向她。男女力量悬殊,她敌不过他,就在这只左手的胁迫之下被他打败,右肩撑不住向下一沉,整个人随之跪下去。
  帝王权相,从来只容得下臣服。对群臣如此,对感情更是。
  却偏偏,韦荞反骨。
  她人跪着,心却不肯。她看向他,无畏无惧,像极了一败涂地的城池里,最后守城的名将。注定要以一己之力浴血开路,名留青史。
  “放手。”
  “不急。”
  他制住她不放,居高临下,声音犹如冰冻三尺之寒:“听说赵新喆亲自去找你,费了两年工夫终于把你找到。道森养着他这个废物,关键时候派上了大用处,赵江河的算盘打得可以啊。”
  “住口。”韦荞向来义薄云天,听不得他这般评价朋友,“你心里有恨,不要迁怒旁人。道森没有惹过你,和你有过节的人是我。”
  “呵,我要迁怒谁,轮不到你来管。”
  离婚两年,他知道一别两宽是不可能了,能彼此不见已是最好。谁知她三言两语,还是轻易就激怒他。他恨透了她护着旁人的模样,恨透了她护起道森来,将丈夫和孩子都牺牲。
  “躲不住了,想要回到申南城?”
  “道森如今身陷绝境。”
  “和你有关系吗?”
  他面对她,往日情分皆不见。
  “两年前,岑铭身陷痛苦,你留下了吗?”
  “……”
  “我身陷痛苦,你留下了吗?”
  “……”
  “如今,道森身陷绝境,你倒是要留下了。不好意思,我不会肯。”
  韦荞闭上眼睛,没有反驳。
  世上为人二十九载,韦荞自认无愧于天地,除了岑铭。岑铭是她一生之痛,就因为她的一己疏忽,天真无邪的孩子从此落下残疾。岑铭被推入手术室反复做手术的那段日子,听着他喊“妈妈我疼啊”,韦荞的心碎了一次又一次。
  “我承认,对岑铭,我终生抱歉。至于你——”
  她望向他,眼底泾渭分明。她是真的不再恨他,两年的消磨足够将她的感情消磨殆尽。
  “至于你,我们已经两清了。”
  岑璋大怒。
  “两清?你想都不要想。”
  他捏住她下巴,骨节用力几乎捏碎她:“赵新喆开给你什么条件,让你这么等不及?如今的道森和赵江河,离身败名裂只有几步之遥,你就这么放不下,还要像当年一样放着岑铭不管,去做赵家的‘英雄’?”
  他话说得难听,韦荞听了,没有反驳。
  两人覆水难收,如今她无名无分,心里那点属于女人的痛苦,也不宜令他知道。何况,那点痛苦和她对岑铭的悔恨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丈夫算什么?前尘往事,而已。
  韦荞看向他,眼神清明:“对。道森,我已决定要回去。你和今盏国际银行,想要对道森下手,先过我这关。”
  岑璋没有应声。
  他忽然屈膝,身形款款半跪在地。韦荞有一瞬间失神,这个动作像极了七年前他求婚的模样。那天,他也是这样,屈膝半跪,眼里温柔得能将她化成水。
  而今,斯人依旧,换了流年。
  昔日恩爱,皆成往事。
  她听见他不留情面的正面应战:“好。韦荞,我们试试。”
  ****
  韦荞再次出现,林华珺有些担心岑铭。
  他才七岁,身心受过那么大的伤害,又没了妈妈两年,林华珺实在不想看见这孩子再受苦。
  事实却出乎她意料。
  岑铭尚可。反常得厉害的,是岑璋。
  他晚饭都没吃,伤口不知怎么地又裂开。他自己知道,是傍晚挟持韦荞右肩,她的体温令他暗自失控,骨节用力撑开了伤口。林华珺急忙叫来家庭医生,给岑璋消炎,重新包扎。
  一通折腾,时近十点,岑铭要睡了。
  岑璋照例陪着讲睡前绘本,今天岑铭很困,听完一个故事就揉着眼睛说睡了。岑璋说了声“好”,把绘本放好,亲了下他的额头,抬手关灯准备离开。
  岑铭忽然叫住他。
  “爸爸。”
  “嗯,怎么了?”
  “我想抱着衫衫睡,可以吗?”
  “……”
  “衫衫”是一件衣服,韦荞的睡衣。
  岑铭从出生起就是个“睡觉困难户”,白天睡觉,晚上通宵。岑璋请了十几个育儿专家来指导,也没能纠正岑铭日夜颠倒的作息。而且岑铭是个门儿清的,谁都不要,就要爸妈抱。岑璋那年二十三岁,刚刚坐上今盏国际银行董事会主席的位子,父母的早逝令岑璋少了一层重要庇荫,位子坐得很不稳。岑璋白天在银行界同人厮杀,晚上通宵抱儿子睡觉,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最后还是韦荞对他说,你忙你的,晚上我来抱他睡。
  韦荞其实也忙。
  那时,她已是道森指定的下任首席执行官,考虑到她意外怀孕有了孩子,这份任命书才延后一年。韦荞通宵抱岑铭睡觉的时候,还没出月子。她仗着身体好,硬扛四个月,腰疼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随着年龄上涨,腰疼愈发严重,一到阴雨天,连坐都坐不住。可惜,这是后话,岑璋也都不知道了。
  岑铭要的“衫衫”,就是韦荞当年抱他时穿的睡衣。小孩子有感觉记忆,趴在妈妈背上,记得的都是这件睡衣的味道,心理学上称为“阿贝贝”。这件“衫衫”对岑铭而言是救命的宝贝,他害怕手术、疼痛难忍、被人孤立,都只要抱着衫衫睡一觉就好了。
  岑璋知道,今天,岑铭痛苦了。
  只有当他痛苦,才会向他的“衫衫”求救,借一点力量熬过去。
  “好,爸爸把‘衫衫’拿给你。”
  在这件事上,岑璋展现了作为父亲的风度。他再恨韦荞,也没扔了她这件睡衣。
  岑铭拿了衫衫,抱着就睡。
  岑璋关门离开,在走廊里站了会儿,然后一个人去了地下二楼。深夜,他坐在家庭影院放映室,忽然很想看电影。
  很老的电影,《傲慢与偏见》。
  这是韦荞最喜欢的电影。
  她曾经坐在这间放映室,问身边的岑璋:我能相信你吗?
  岑璋说:可以的,我发誓。
  那年,他二十岁,爱情和欲望汹涌而至,他全都给了韦荞。他和她第一次坐在这间放映室,电影只看了一半。剩下一半时间,两个人放肆痛快。岑璋那时很疯,韦荞远不是他对手,总是在他手里生起诸多热情。
  那滋味是如何好?
  他上瘾至今,欲罢不能。
  男人坐着,鬼使神差。一件隐秘私事,岑璋少年时初次做,激动、羞愧、冲动探索。如今他三十岁,理智占据上风,完全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他正在失控越轨,想念不该想的人。
  电影结束,他靠着座椅,喉咙发干。
  他知道,这是一件说出去狗听了都摇头的事:他连孩子都有了,离婚后私生活却始终为零,全靠自己,饥一顿饱一顿。
  狗都觉得离谱的是,他对自己动得了这个手,脑子里想的全是前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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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我都不知该说啥好了啊大兄弟~~( ̄▽ ̄)
  第5章 槐花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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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璋遇见韦荞,是在大二。
  上东国立大学,高等学府,百年名校,尤以数学和金融见长。历届校友能人辈出,基金会捐款屡创新高,给足母校底气。旁人不敢开的冷门学科,上东国立大学敢。
  大二下学期,一门《石油经济与地缘政治》,创下选修率新低。原因有二,其一,挂科率高;其二,学科内容十分边缘。第一天上课,无人缺课,满打满算十二人,被称为“敢死队十二强”。
  韦荞即是其中之一。
  教授刘光远翻开点名册,过目一遍学生姓名,亦对她感兴趣:“数学系的,韦荞?”
  第一排,一人坐直应声:“是。”
  刘教授兴趣盎然:“十一人选我这门课,皆是金融与经济系学生。课程规定要修满选修课学分,没办法。所以,你呢?数学系,为何来学?”
  “听说挂科率高,我想试试。”
  刘教授大笑。
  初生牛犊,到底不怕虎。
  他会让她知道,虎与牛犊,究竟孰高。
  几堂课下来,率先侧目的倒是刘光远。作为教授,他承认,韦荞是最受喜欢的那类学生。交作业,她总是又快又好;当堂提问,她亦从不闪躲。刘教授看得出来,在这背后,她一介数学系学生,必定付出常人十倍努力,弥补专业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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