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她从未想到过,李修臣没有死。
  思绪一下子被拉到永邑县地牢,她喂李修臣喝的那杯毒酒,又名鸠羽千夜。
  她离开时,李修臣已然毒发,而且还被燕宁刺穿心脏,死后丢去乱坟岗,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死?
  此时李修臣正襟坐在她对面,脸上笑意温文尔雅。
  在林御史发现旖香筑那日,他因担心阮舒窈的安危,令心腹取了回魂散,没想到阴差阳错最终救了自己性命。
  他以为千夜二字没有引起阮舒窈的注意,于是派人抓她出来,他的人没见过阮舒窈,抓成了沈初冉,于是设计驿站刺杀事件,趁此搬入沈府。
  沈府戒备森严,他便想到用画来提醒阮舒窈,留苑那幅春幸图,图中她柔身匍在窗前,仿是诱人攀折的娇花,春光无限。
  那图一旦见光,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清白,殃及沈家声誉。
  男人沉下眸色,久久看她:“从第一次圆房,到地牢杀我那日,是你我夫妻一场的一千天,也就是一千夜,你备的毒酒也叫千夜,千夜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像是被一只阴魂不散的轻浮厉鬼缠上,她心中厌恶,不欲与他多言,冷冷道:“把那幅图给我。”
  李修臣淡笑:“故人重逢,你就没有其他的话,要与我说?”
  阮舒窈撩起轻纱,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答话。
  再次见到朝思暮想的面容,依旧漂亮得让人窥一眼便是心神具醉。
  那一眼惊喜,不亚于初见。
  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出言蛊惑道:“他碰过你,却不肯娶你?待你不见得真心,你回到我身边,我再也不会束着你。”
  字里行间都像是在给她机会。
  她打量着男人痴心妄想的模样,悠悠转动纤指,掌心向上,一缕真气如焰火蹿动。
  李修臣怦然跳动的心莫名慌了一下,喜悦目色怔住,敛藏的狡黠笑意淡得无影无踪,面前女子若山涧白雪,带着一丝不可倾覆的力量,轻轻挥动手指,茶室窗户猛的阖上。
  好歹是个读书人,自然明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道理,他稳住心神,试探着问她:“那位燕公子,可是北国储君?”
  “你既已知晓他的身份,大可去找他,或是把你认为能够要挟我的把柄交给他,最坏不过是我名誉受损,你尸骨无存。”她声音温柔,坚定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
  “窈娘~”他轻唤她,复杂神情像是在祈求她的怜悯,卑微又苦涩:“我不会再伤害你,更不会拿那幅图去威胁你。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想听听你的声音,仅此而已。”
  阮舒窈不为所动,她了解男人,此刻或许只是想见面,想听声音,慢慢的就会想拥抱,想亲吻,想睡在一起,想彻彻底底占有。
  “你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我只愿余生再无交集。我不想杀人,你把图给我,我便当你不曾出现过。”
  仿是被寒风扫过的烛火,李修臣眸光黯淡下去,声音低哑:“好,图我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阮舒窈蹙眉,眸色凝上霜寒,耐着性子道:“说来听听。”
  “三日后我将回天厥,希望你能送我一程。”他补充道:“出城送我十里路,不会太难吧?”
  ……
  *
  凭借皇子腰牌,阮舒窈顺利入宫。
  内侍通禀时,燕宁、景启、沈慕时三人正在储君堂对峙。
  沈慕时仍未放弃调查陈夙的真正死因,如今凶器出现,他自然要问个明白。
  “大司马在亲卫军中安插自己的心腹,来监视本将军?”景启推上面胄,浑身透着一股轻狂不羁。
  为攻打瀛洲,皇子调了沈家军的兵,其中确有沈慕时的心腹,帮他留意大将军的动向,是一件再正常的不过的事。
  瀛洲皇死于大将军之手,所用利器为一柄极为罕见的短刃,刃薄锋锐,能轻易刺穿护胄,直入要害,刃缘特制倒钩,抽离身体时,周遭筋脉尽毁,顷刻毙命。
  这种短刃还是第一次见大将军用,心腹在密信中提了一句,沈慕时令其暗中调查,发现与杀死陈夙的凶器十分吻合,这才在储君堂当面对峙。
  燕宁接过景启递上的短刃,刀口抵在景启胸前:“是你?”
  “回禀殿下,这柄短刃乃惠子所赠,微臣只在瀛洲使用过一次。”景启恭敬道。
  惠子正是景启献上的美人,若这柄短刃真是由她所赠,那就与杀死陈夙的时间对不上。
  半柱香的时间,内侍通禀惠子姑娘到了。
  储君堂外,阮舒窈听见身后有人行来。
  “这位可是沈家二小姐,惠子给二小姐请安。”少女声音甜美。
  单凭一个背影,那女子竟认出她是沈二小姐,她侧目看了一眼,少女明眸皓齿,秀色可餐,一颦一笑间竟是与她有几分相似之处,准确来说,有些像三年前的她,像出现在储君梦中的那个她。
  她收回视线,淡淡笑了笑,没有搭话。
  “宣,惠子姑娘。”内侍低着脑袋,好似不太敢看阮舒窈。
  她在储君堂外侯了半个时辰,沈慕时最先出来。
  阔步行至她身侧,沉音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微微摇头:“兄长现在回去吗?”
  “要去一趟川西,陈柏军病重,方才殿下已同意,允他父女二人回帝都,路途遥远,我想亲自去接一下。”
  陈柏军中年丧子后接连受到打击,先前给沈慕时求情,被贬去川西,川西地动时又受了重伤,如今为了陈秀宛的亲事,被川西总督的儿子给气病了。
  川西总督有九个女儿,五十八岁时,续弦马氏为他诞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从小在蜜里长大,哪有人敢驳他一句不是。
  陈家被贬川西后,陈秀宛与他有过几次交集,也不知出于什么原由,他非要娶陈秀宛为妻,陈秀宛见他是个草包,出手伤了他,两家便结下梁子。
  这件事还是在陈柏军病倒后才传进沈慕时耳朵里。
  阮舒窈晓得事态严重,说是帮他跟祖母说明,让他快些去川西。
  望着沈慕时离去,她也不想再等在这儿,正要走内侍跑来留她。
  “二小姐留步,殿下着奴婢引二小姐去寝殿歇会,他随后便到。”
  -
  在皇子寝殿等了近一个时辰,再等下去宫门下钥,就有理由留她在宫里过夜。
  “殿下在什么地方?”她轻轻搁下茶盏。
  一屋子内侍跪在门口,是想拦着她,让她没处插脚。
  “奴婢不知,请二小姐再等会吧。”内侍小心翼翼。
  她取出皇子腰牌,命令道:“备辇,我要出宫。”
  步辇没行多远,从天落下一道身影挡住去路。
  景启穿着铠甲,面胄里的眸子泛着精光看她,假惺惺道:“沈二小姐,殿下让您回去。”
  “他自己怎么不来?”阮舒窈问。
  景启招了招手指,示意步辇调头,嘴上解释道:“殿下脱不开身,让微臣代他,来请二小姐。”
  见她没什么反应,暗自运出一缕真气击中抬辇的内侍,内侍后腰一痛,步辇侧倾,阮舒窈扶住另一侧不至于倒入他怀里,他这才伸手托住辇臂,带着亵玩意味,上下颠了颠,内侍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阮舒窈坐直身子,她真的,很讨厌这种被人掌控着,纠缠不清的感觉,一个李修臣,一个景启,让她疲于应对,恨得牙痒,恨不得阉了这些臭男人。
  “大将军可否卸下兜鍪?”她转头与景启四目相对。
  景启松开辇臂,双手摘下兜鍪(头盔),眼里有些欢喜。
  “啪~”她反手一巴掌打在景启脸上。
  指甲划出几道血痕。
  景启不怒反笑,挑眉看着她:“殿下说,若二小姐执意要出宫,让微臣护送。”
  阮舒窈没理他,内侍在原地侯了一会儿,继续往皇子寝殿行去。
  晚膳时,燕宁才回。
  桌上的饭菜一口也没动。
  知道她在赌气,燕宁哄了两句,开始邀功道:“刚给崔颢升官,又召陈柏军回帝都,但凡与沈家相关的事,都排在前头,今日天厥使臣入宫,奏请三日后启程,
  我实在脱不开身,才让景启去送你。”
  “……”
  燕宁看了她许久,缓缓伸手,指背轻蹭她柔嫩面颊。
  她仰起头,神色认真:“倘若景启觊觎你的女人,你会如何?”
  燕宁动作戛然而止,撩起眼皮:“他不懂男女之事,你打他,是觉得他僭越?”
  阮舒窈气笑:“是景启不懂,还是殿下不介意?”
  第77章 僭越之心爱慕
  燕宁垂眸看她。
  “这世间爱慕你的男子,何止我燕宁一人,你要自由,就会有人前赴后继被你吸引。”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成了剜去全天下男人眼睛的昏君。”
  “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梦,惧怕不曾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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