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字动山河,指的便是圣密司。
  圣密司就像是一个传说,景帝二十二年,由宦官潘觎创建,其势力与储君堂不相上下,乃帝王通天手眼,可以说,只要被圣密司盯上,十八代祖坟,都能给你掏出来。
  然有关它的一切,随着当年那场宫变,早已消匿无迹。
  不等罗鸿光仔细观摩,燕宁冷声道:“宣。”
  “微臣遵旨。”罗鸿光指尖颤抖,迅速调整动作,专注审阅,生怕错漏一字,恭敬道:“景帝三十七年四月至四十三年初,辽鲁边陲无名村人江跃,连续六年杀害青壮男子约两百余,其中包括回甘布政使,魏定县知县等多名官吏,按律诛及满……”
  “杀了我,杀我。”匍匐地上的死囚扯动铁链,后鼻腔发出悲愤怒号:“杀了我啊!”
  “堵嘴。”燕宁声线清寒。
  片刻死囚枯槁面皮被粗铁链勒出奇怪形状,鲜血涎滴,再癫狂不得。
  阮舒窈心下一颤,还以为这是在行刑。盈目朝燕宁看去,烛火映照出男子无俦俊容,与周遭凡俗形成壁垒,矜贵得让人不敢肖想,惊鸿撇过,几分惧意化作心猿意马。
  “继续。”燕宁神色冷肃,只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罗鸿光心弦绷紧,嘴角抽动道:“按律,诛满门。然,江跃妻儿老母已死于非命,三代仅他一人,早年江跃狩猎为生,与妻荀氏育有一子,四月见暖,江跃逐鹿山林,归期未定,无名村地瘠民贫,其妻荀氏遭恶匪污害,稚子三岁,哭声震天,被抛入枯井,老母身残眼盲,无力自理,活活饿死。数日,江跃狩猎而归,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屠村后,他带着荀氏掌心残缺的布条,一路追寻恶匪踪迹,凡穿戴与残布颜色一致之人,均受迫害。”
  那些话仿是激起惊涛骇浪,江跃猛的甩动铁链,嘶声呜咽:“呃…咯…啊……”
  官差见状,纷纷上前用棍棒击打按压他,重棍下一头发怒的困兽,腾身而起。狠戾目光扫过众人,最后锁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对上江跃目光,阮舒窈后脊一寒,宽敞正堂霎时变得逼仄。
  沈慕时盯紧死囚,起身护在她面前。
  在场守卫伺机而动,高度诫防。
  一团雾状真气聚集,王宗瑞阴寒眸低泛起不易察觉的情绪。
  “解开他。”燕宁一派冷沉,手指招了招。
  听到皇子号令,身后不甚起眼的内侍恭敬颔首,几步上前,双掌运功,徒手劈断铁链。
  眨眼之间,众人还未看清,铁链铛铛落地。
  江跃目光惊诧,想必现场高手远不止这一人。
  内侍双手交叠腹前,低头行至皇子身侧,鞠腰递上木盒,小心翼翼掀开,半截绿色粗麻布曝于眼前。
  “告诉孤,谁让你来替死?”燕宁薄唇微启。
  第57章 孟春点翠谢恩情
  空气凝滞一霎。
  江跃缓缓望向木盒,原本苍白面色泄了生气,已然像是死去很久,半响,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不甘:“我妻血染罗裙,我儿井底哀泣,我娘身残眼盲,渴饿至死。妻儿老母都护不住,我活烈狱之中,早该死了。”
  燕宁冷眸睨向他,那道视线好似冬日里最寒冽的北风,直穿人心:“孤当遂你求死之心。亦能帮你揪出真凶。”
  那种居高临下的恩舍,仿是在告诉江跃,他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堂堂皇子面前不过举手之劳。可皇子并非悲悯之人,是要借他的口置另一人于死地,想通这一遭,江跃嘴角哼出一声苦笑,坦然道:“是有人,让我替死。”
  “是谁?”罗鸿光霎然有些立不住,审了这么些天,用尽十八般刑法,还以为即便是到了阎王爷面前,他也不可能翻供。
  江跃茫然看去,喉头一阵哽咽,反而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不知道。”
  轻纱似的烛火映照一抹矜贵脱俗之气,燕宁寒眸微敛,淡然问:“几时了?”
  “回禀殿下,到了戌时。”罗鸿光恭敬道。
  燕宁漫不经心的目光量向她:“人证供词可记清楚了?”
  罗鸿光顺着皇子视线望去,屏息道:“回禀殿下,已记录成册。”
  “时辰不早,大司马可先送她回去。”他道。
  烛火摇曳,覆下一层阴影,燕宁清冷音色夹杂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众人面面相觑,皆知皇子此番安排蕴含深意,既微妙地提醒众人,他对沈家二小姐的关心体恤,更昭示着接下来,才是狂风暴雨的开始,心下皆是一阵寒颤。
  沈慕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面向燕宁,躬身道:“臣遵旨。”
  她轻盈起身,温柔目光掠过燕宁冷峻侧颜,美如冠玉,俊雅轩昂,一副清冷孤高之姿,拒人千里之外,她收敛心神,款款行礼后转身离去。
  殿内一时静谧,烛火燃起细微噼啪声,燕宁抬起昳丽长眸,目光穿透重重人影,落向那抹远去的倩影。
  “刑部侍郎,你说接下来,该如何审?”燕宁眸色未动。
  闻言,张轩随即收回视线,低下头恭敬道:“回禀殿下,依微臣之见,江跃不过区区屠夫,能够潜逃这么多年,背后有人帮他。”
  “你可想过,他背后之人,会是谁?”燕宁冷肃眼底澜漫出上位者的审视之色。
  张轩不敢懈怠分毫,心中暗自紧了口气,道:“尚未可知,但微臣定当尽心竭力,确保此案水落石出。”
  燕宁睨一眼被架跪在地的江跃,淡然开口:“回甘布政使左善洁,为人清正,死前曾参过王宗瑞。”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回甘布政使虽死于江跃之手,但难保不是有人浑水摸鱼,借机铲除异己,如此关联,江跃背后之人,昭然若揭。
  堂内安静至极。
  王宗瑞道:“殿下动用圣密司清查此案,该当知晓,我没有杀过陈夙。”
  见他慢条斯理端起茶盏,燕宁眸色略重:“那你推江跃这么个替罪羊出来,可是料定三司查不到你头上?”
  王宗瑞浅饮几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意:“微臣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微妙僵持中阴冷气息蔓延。
  “抓起来。”
  号令声落,隐藏暗处的高手蜂拥而上,王宗瑞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淡然扫视四周,掌心舒展,暗自运动,像是经脉被封住了般,一时真气逆行,不听使唤,视线瞥向案几茶盏,这才想到,茶水有问题。
  堂内再次恢复寂静,静谧之下暗潮汹涌,这场关于真相的较量,正式拉开序幕。
  ***
  孟春点翠,含苞带露。
  辰时,阮舒窈正准备去给老太君请安,闺楼外已聚集不少人,还未出门,余兰、秦幼莲两个丫头簇上来。
  “二小姐,听说大司马不惜重金,购置许多奇花异草,是准备送到你这儿的?”
  贵室女子往往喜欢搜罗名花名草,种植庭院,以备春时观赏斗艳。阮舒窈与北国贵女多数格格不入,自然没有这些心思。
  “姝妍。”
  抬眸间陈秀宛行来,脚步虽急,却不失温婉,她轻抚过因赶路而略显散乱的发丝,一抹淡雅清香流散。
  “她来的到是巧。”余兰嗡声嘀咕,颇为不快。
  “我知大司马今日休沐,想当面感激,姝妍,你陪着我吧。”陈秀宛直抒来意。
  “好。”
  *
  晨起,沈慕时练完剑便去给老太君请安,这会子刚在老太君屋里用完早膳。
  阮舒窈几人还未行近,屋内传出细微交谈声,阮舒窈行在最前面,听得要清楚些。
  “往年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初冉喜欢的,你心里如此记挂这个妹妹,可有想到法子,让她和崔颢,早些回帝都。”
  半响不见回音,赵氏出言宽慰:“母亲莫要忧心,初冉来信说,辽东一切都好。”
  “初冉向来报喜不报忧,左右是你的心头肉,你比谁都清楚。”
  “母亲说得是,可慕时的性子,哪里又是会为了一己之私,周旋官场之人。”
  “祖母,母亲,崔颢能不能回帝都,还是要靠他自己,辽东那边,我定会多加留意。”
  听到脚步声,沈慕时转头看向屋外。
  入目倩影逸态轻盈,双眸投来一泓清水,若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见过老太君,大司马,沈夫人。”陈秀宛先开口。
  沈慕时这才注意到出声之人,微微颔首示礼。
  “祖母,母亲。”阮舒窈自觉行去老太君旁侧,陈秀宛同步上前,纤手落在赵氏掌心。
  “何时来的,也没个人通禀一声,可用过早膳。”赵氏拍了拍陈秀宛手背,示意其落座。
  陈秀宛双手交叠,悄然掩下视线,音量清晰:“秀宛来得匆忙,未及通禀,还望长辈莫怪。此次登门拜访,只为当面答谢大司马,和沈二小姐恩情。”言罢,移步厅中,实实跪下身去。
  “陈小姐无须行此大礼。”沈慕时目光微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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