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为父拦住你,正是商议此事。”林御史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确认下人皆已退去,压低声音道:“燕公子的身份,只刘长庸一人知晓,他必有授命暗中相护,护的越紧,说明此人对他越重要,若燕公子出事,他难辞其咎,届时自顾不暇,哪里再有余力咬住你我不放?”
  李修臣深深呼气:“可[黑血子]中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从不讲江湖道义,一旦失手,是什么也不会顾忌的。”
  黑血子不只是强盗刺客,更是残忍的邪魔组织,他们没有真正的雇主,也可能会为了蝇头小利杀人。可以说,只要被称为黑血子,全是罪该万死之人。
  林御史拍了拍他的肩:“若失手,府中衙役蜂拥而至,押入大牢后只管叫他们有得进,没得出。”
  李修臣目光闪烁不定,心中仍觉不安,今夜便动手实在太过冒险,万一他们误伤了阮舒窈可如何是好?望向林御史,又不敢表露担忧,只问:“他们有几分把握,除掉燕公子?”
  “刘长庸忙着破案,恰巧燕公子身边的随从,已护棺椁先行回程北国,即便今夜杀不死他,我们也留有后手。”林御史鼻息呼出阵阵阴笑,神情透着一丝玩弄他人的快。感:“旖香筑里的美妾,正合燕公子心意,今夜令她斟茶,燕公子对她似是毫无戒备,明日让她送些什么补汤糕点,纤纤玉手递到燕公子嘴边,他还能忍得住不吃?”
  看来,他从未想过,要给窈娘活路。
  李修臣瞳孔微缩,下颚肌肉鼓了鼓,隐隐散发着难以捉摸的气息。
  *
  暗夜中,额头纹有黑点的人影如鬼魅般悄然逼近。
  沈毅之不动声色立在原地。
  利剑暗器暴戾袭来,犹如电光交织,招招阴狠。
  少顷,月色朦胧,渐渐淡去轮廓,只一团银丝盘在天际。
  他身上锦衣沾染腥红,胸膛起伏,长睫冷目抑着袅袅兴奋,手中软剑蜿蜒流淌鲜血。
  衙役蜂拥而至,竟没有一个敢再靠近。
  *
  浓墨夜色晕成灰蓝,阮舒窈玉臂慵垂,半卧在蕉窗前的逍遥椅上,盈盈水眸凝视银河微光。
  阿娘曾说,窈儿将来是有大富贵的人。
  可如今,她却迷茫的如同瞎子摸黑,既分不清方向,又被未知的恐惧吞噬着。
  沈毅之让她等些时日,便是以今夜这种令人难堪的方式,找李修臣要她?
  那当时又何必回来,受这纷扰?
  她心中五味杂陈,憋屈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失落感,感觉沈毅之变了,变得陌生,陌生到好似沈毅之与燕公子,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明知是镜花水月,却又说不出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想,她与李修臣之间的恩怨纠葛,本就该亲自做个了断。
  脑海思绪万千,又是一夜未眠。
  *
  晨光熹微,芭蕉银露晶莹剔透,院里山雀跳跃,叽叽喳喳。
  张婶进来时她正对镜梳妆。
  平常脂粉李修臣送了不少,她是从来也未碰过。
  “小夫人真好看,比话本里的仙女还要美。”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张婶并未真的看过话本,她也不识字,都是往日闲逛时,道听途说来的,没个正版。
  “劳烦张婶备些酒菜,晚些大人得空,请他来一趟。”
  张婶脸上一喜,连忙应好,反正耳门也没了,出去弄些酒来倒是不难,心里想着招呼了两句便抬步离去。
  阮舒窈细心拉开抽屉,取出一支银质发钗,端详片刻缓缓插。入云髻。
  回想过去种种,是阿娘与哥哥护她太好,以至于离了他们,自己由人摆布,欺凌作践。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软弱,每一次的反抗在强者面前无非是徒增意趣,便是死了,他人也未必会在意。
  过往寄托的那一丝怜悯,犹如浮云,终究是要烟消云散。
  她与李修臣之间的不堪,实在没必要污了沈毅之的耳朵。
  只有李修臣永远闭嘴,她在这人世间才显得清白。
  午后。
  张婶才换了浊酒归来,忙顾与阮舒窈说起街上怪异,好大一辆马车,里面坐着个面搽珠粉的男人,撩开车帘的手又嫩又白,嘴上还勾了唇,是比馆里的姑娘打扮还要精细,一路的随从,好不气派。
  “张婶。”阮舒窈声音轻柔:“先前听你提起,你丈夫醉酒后,贯会毒打你,你可想过与他和离?”
  张婶眉头一皱:“我这把年纪,还和什么离?不挨着他就是了。”心里嘶了一声:“今日大人不一定能来,前院衙门像是出了大事,小厮说一直没见他出来。”
  *
  窗前枝雀来回几何,收起小翅膀落在她裙摆前。
  云霞流转,余辉浅淡,远处黛山消散,小院凝上层层暮色。
  晚膳阮舒窈唤张婶一起吃的,方收拾完碗筷,李修臣竟来了。
  他面色苍白隐隐渗着细汗,神情略显疲倦,目光落在阮舒窈身上,似是竭力压抑某种不安。
  饮过酒的缘故,阮舒窈眼尾泛起一抹绯红,平添娇媚。
  张婶慌忙弹起身:“这,还以为大人不得空,备好的酒菜倒叫老奴吃了。”
  李修臣负手立在原地,目光锁住阮舒窈:“捡几样必要的,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
  她轻轻端起酒盏,眸中泛起一缕阴霾。
  “大人,是在对我说吗?”
  第13章 蜂蝶必至噬她
  “大人,是在对我说吗?”
  “是。”李修臣目光微凝,并未多余解释。
  “不知大人准备去哪儿?你我许是不同路。”她神情冷淡。
  “由不得你。”李修臣这会子并无兴致与她计较。
  上任来做了诸多脏事,如今就要瞒不住,他得去帝都投靠那位,真正能够保得住他的人。事态刻不容缓,他无心细究,当是已经支会过她,疾步出了旖香筑。
  张婶见他来去匆匆,嗫嚅喃喃:“这天色已晚,大人是要去哪儿啊?”
  是收拾小夫人一人的东西?还是老奴的也要收拾,是带她一人走,还是要把老奴也带上,去几日呢,何时回呢,是只带穿的,还是吃的也要带……
  “张婶,你回罢。”阮舒窈浅抿一口酒,盈目望去:“回你自己家中。”
  “嗳。”张婶随口应了声,又觉不对:“回家?”
  不带我也行,为何要赶我?
  耷拉着肩,心中揣摩出千言万语……
  “咚咚。”
  二人齐齐望向叩门之人,玉树身姿,矜贵夺目。
  张婶眼前一亮:“燕,燕公子怎的来了?”
  沈毅之握拳压住鼻息,轻咳了声:“咳。”
  “你退下罢。”
  张婶心中犯难,自己退去,那屋内不就只剩小夫人与燕公子,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万不成。
  何况,一会子李大人还要过来,若瞧见岂不生出嫌隙误会,如今小夫人的处境本就艰难,眼尾皱了皱,怯生生问:“燕公子,是来寻李大人的吧?”
  沈毅之凝眸望向阮舒窈,缓缓开口道:“昨夜之事,非我本意。”
  昨夜?
  张婶微微一怔,昨夜什么事?
  不对,他们何时认识的?
  阮舒窈放下酒盏:“燕公子,又不打算要我了?”
  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向燕公子献上美妾。
  张婶老脸一热,小夫人素来木讷,这番娇媚多姿从未有过,不像她,倒像是什么妖魅附身,煞是酥人。
  沈毅之掌心紧了紧,喉咙发干:“不是你想的那样。”
  若非昨夜遇刺,又需紧着安排后续事宜,该当及时与她解释。
  “你我已不相干,你这便走罢!”
  阮舒窈心头蓦然一痛,说出来的话决绝又轻快,她想着今夜过后,自己估计要被下狱。如今的他过得很好,他阿娘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而自己再犯什么错,应是与他扯不上关系,也不必再扯上关系。
  沈毅之目光凌厉几分,这种话尚无人有机会对他说过,压住转身欲走的脚步,低音问她:“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过活?”
  “总有办法的。”阮舒窈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背后张婶跟着点头,神情清澈又鲁钝。
  沈毅之抬步,犹豫一霎,行至她身前,踌躇着放低姿态道:“这世道对弱者从无仁慈,
  对从前的沈毅之亦是一样,我自不会束缚你什么。只是,女子生得太过妍美,蜂蝶必至。至少,今后的沈毅之,能护得住你。”
  其实从他再次出现的时候,阮舒窈就笃定,这个男子,是来护她的。
  可终究,是他来迟了。
  她已不是当年,一害怕便要往哥哥怀里钻的小女娃。
  而当年前的沈毅之,也不会对她说出这番‘蜂蝶必至’的话。
  脑海起李修臣的责难,‘我不嫌你二嫁之身,只盼你顾家本分,而你却整日抛头露面,可是嫌招惹的野男人还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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