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电话挂断的下一秒姜循的手机信息就弹过来一个网址,他点进去看了眼,最普通不过的校园论坛,内置防火墙对他来说脆弱得和卫生纸没什么区别,他直接关了机打算睡醒再看。
陈徵有些心绪不宁地上了一整天课,导师看他实在精神不济,昨晚的那份报告也查不出任何问题,便早早地让他回家休息了。陈徵下课后给韩疏阅发了信息,问几点去公司接他比较合适。
——不用来接我,车已经修好,我自己开车回家。
他正想回复,韩疏阅又发过来第二条消息:
——今天有朋友来,我晚上要陪他吃饭。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韩疏阅之前从未向陈徵提过自己有外地的朋友,他社交圈子简单,大学同学也几乎不联系,今天突然说有朋友来,陈徵不免多问了一句。
——嗯,就一个高中学弟。
韩疏阅那边过了一下午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问陈徵关于车辆定位程序的事儿,中午吃完饭后凌锴那些狐朋狗友的接济款还没到账,他又不可能真的看学弟拖着行李箱流落街头,于是帮他垫付了一天酒店的房费,刚才凌锴兴冲冲给他打电话,说现在救济款已到,账上富裕,要把中午那顿请回来顺便还他钱。
他和凌锴约好了6点在城西的一家粤菜馆见面,这会儿人已经到了餐厅,原本想的是找陈徵的事儿能拖一时是一时,没想到陈徵那边回复消息过来:
——我可以一起吗?昨晚忙到现在只吃了一点面包。
“昨晚到现在?”韩疏阅看见消息惊叹他怎么会这么忙,陈徵身体是很好的,这几年也几乎没有生过病,但是再健康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怎么能既不吃饭也不休息。这里离海大并不远,他想了想,问凌锴:
“我能多叫一个人过来吗?”
凌锴正拿着菜单研究着吃什么,头也不抬地说:
“当然可以,我多点一人份的单就行,他有什么忌口吗?”
韩疏阅一边给陈徵发着定位和包厢号,一边说:
“给他点一碗瑶柱海鲜粥,要双份蟹肉不加虾仁,一份东江酿豆腐,同样不要虾仁,豆腐不要油炸,蒸熟就行,再来一份荔枝柴炭烧牛小排,牛肉7分熟。”
听他一骨碌说完,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和埋头看菜单的凌锴同时睁大眼睛看着他,韩疏阅放下手机有点疑惑地看回去,问: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凌锴摇摇头,颇为内涵地说:
“吃什么忌口什么都这么清楚,来的是你对象?”
韩疏阅喝了口茶清嗓子,等服务员记好菜单走出去后才回答:
“确实是我对象……”眼看着凌锴一声“我操”就要说出口,他又立马打断解释道:“不过我们目前正在谈分手,总之情况比较复杂,他待会儿来了你少说话多吃饭就行。”
凌锴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一脸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又恍然大悟道:
“所以你中午脸色那么难看还骂我脑袋漏风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吧,你老婆果然是男的。”
晚高峰开车会很堵,陈徵选择了坐地铁去那家餐厅。刚走进地铁杳无音信一个白天的姜循终于给他发了消息,内容是他俩一如往常的言简意赅,先弹出来一个网址,然后是一段话文字:
——这是那个bbs的镜像网址,我找回了建站以来所有的内容数据,节点是私密的,我会发你一个□□,你连接之后就能点开,里面从2010-2013年的所有帖子我已经手动放到前10页,希望有用。
陈徵扫了一眼内容,那边的□□就已经发过来了,他靠在地铁门边打字:
——谢了,我还想问,过去这么久了当时那些发帖人和回帖人的身份还能锁定吗?
——靠ip基本不行,通过10年前的移动ip很难找到人,但是这个bbs上的帖子如果要申请加精需要实名和学号认证,如果你要找特定的发帖人应该可以。
——好的,谢谢,麻烦了。
——开把游戏的间隙就给你把事儿办了,不麻烦。
陈徵看着消息笑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到姜循故意想要呛他的样子,没再回复,连上□□点开了那个网页。
早上陈徵在拜托姜循之前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经过一整天漫长的等待,他也认为自己一直在为这道心理防线添砖加瓦,但直到真正看到那个被跟帖了1000多条的照片楼时,陈徵才意识到,昨晚、或者说重逢的这四年多以来,韩疏阅一直在回避提及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帖子距离他大一时看到的所谓的2.0版本隔了整整两年,但两个版本的照片甚至有相同的背景,只是韩疏阅躺在地上的这几个影像里,墙上的窗户还没有人来封住。那应该是个很好的天气,窗外是湛蓝到令人心碎的天空,照片里的人紧紧闭着眼,病态的绯红从眼下染到了脖颈和锁骨,冰冷的地砖让他赤裸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十年前的手机拍摄像素有限,他瓷白的皮肤几乎要和地砖融为一体。
他在发烧,陈徵想,发烧了被扔在潮湿的地砖上一定很冷。拇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照片里17岁韩疏阅的脸颊,陈徵又在心里默默地对比了一下现在,好瘦,现在已经很瘦了,那时候比现在,甚至比初中还要再瘦一些,侧躺着能看见清晰的肋骨,突出的锁骨像嶙峋的山峰,15岁时白嫩可爱的腮边肉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短短两年就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陈徵一直记得韩疏阅初三唯一的那次发烧,清晨窝在厚重软和的被子里,只露着小巧的脸蛋,整个人都烧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可怜,但不会像照片里那样让他像被锥心一般痛苦。
如果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这是陈徵第一次允许自己出现这个念头。诚然,韩疏阅本人的意愿要高于他的意愿一千倍、一万倍,所以陈徵坦然接受他当初的离开,也接受他重逢后对于自己的保留,二十几岁的韩疏阅对任何事物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表现出热忱,也总是露出随时可以离开任何人与事务的自若,陈徵有时候恐惧他的这份自若,但有时候也会庆幸。
最多偶尔可惜自己赤口白舌,何以写心。但不会有留在他身边更好的选择了,这个结论甚至不需要韩疏阅本人的同意。
韩疏阅看见陈徵被服务员带进门的时候,正在和凌锴聊他昨天下午遇到金雨辰的事儿。金雨辰高二受伤后又是很久没来学校,在高三开学没多久就出了国,但凌锴对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听见韩疏阅提起这个名字没忍住骂了好几遍“死变态”才解气。陈徵在他骂完最后一遍“死变态竟然还敢回国”后出现在了他面前,凌锴立即噤了声,然后看见韩疏阅摊手指着自己,有点尴尬地介绍:
“这是凌锴,我高中学弟,今天刚回海市。”
然后又扯了扯陈徵的衣袖示意他坐下,向凌锴介绍:
“这是我,嗯……这是陈徵。”
陈徵并没有直接坐下,而是越过梨花木桌子朝凌锴伸出右手,“你好,抱歉我突然过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他说话的语气礼貌又和煦。凌锴被他正式的态度弄得有点懵,忙不迭站起来回握住那只手,应着“你好你好,当然不打扰”。
服务员见人到齐了开始上菜,韩疏阅帮忙把给他点的粥盛到碗里递给他,低声说:“先喝碗粥垫一垫,帮你点了炭烧牛小排,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陈徵朝他笑了下,接了粥之后手还追过去捏他的手指,韩疏阅挣脱不及,整个指骨都被他捏麻了,两人的小动作看得凌锴在对桌直翻白眼。
韩疏阅不太饿,筷子只在那条东星斑上戳了一点尝了个味就放下了,心里又开始想车的事儿,陈徵见他兴致缺缺,问:
“怎么不吃,要帮你剔刺吗?”
说完拿了桌上的公筷去夹鱼肉,韩疏阅连忙拦了一下,解释说不是,只是中午和凌锴在时代广场那吃了排骨煲,现在还没消化。
陈徵依旧我行我素地夹了一块鱼肚肉,对面闷头吃饭的凌锴感觉有人看着自己,抬头正撞上陈徵耐人寻味的目光。
“你们中午也一起吃的吗?”
凌锴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但陈徵的眼神让他产生了一种高中时被韩疏阅抽查作业时的恐惧,老实回答:
“是,我中午兜里没钱,学长请我吃的饭。”
陈徵了然地点点头,又问:
“你们高中关系很好吗?不同年级怎么会认识?”
凌锴求助地看了一眼韩疏阅,他有限的人生经验和相对简单的大脑还不足以处理这么复杂情况,结果韩疏阅也求助般地看着他。凌锴想到陈徵来之前,韩疏阅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嘴都不许提当年文华的那些糟污事儿,于是这会儿眼珠子和脑筋一起疯狂转动,取了个折中的回答:
“嗯,还可以,就是后面寝室被分配到了一起,然后学长帮我补过课。”
“这样。”陈徵侧过头对韩疏阅笑了一下,把剔好刺的鱼肉夹到他的碗里,语气有点调侃:“韩老师还真是桃李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