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在喊痛?”周酌远回想梦中的内容, 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我好像梦到鬼打墙,怎么都醒不过来, 有什么在掐我的脖子, 喊痛……我不记得了……”
裴鹤:“没事就好, 接着睡吧, 我在旁边陪你。”
周酌远推他的肩膀:“做个噩梦而已,你睡你的。”
他并没有把这个梦当回事。
只是后来, 他开始每隔两三天被困在梦中一次, 常常要挣扎很久才能醒来,醒过来以后就不敢再睡过去, 害怕死在梦里。
如果是裴鹤发现把他叫醒会好一点, 如果是他自己醒,他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休息日的清晨,还没到他们平常休息日的起床时间,裴鹤已经洗漱好,拉开周酌远的帘子,压着声音道:“小远,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周酌远猛地睁开眼睛, 明明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裴鹤怎么知道他醒着?
宿舍里没开灯,裴鹤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却能够猜测一二:“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以后失眠也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酌远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你不要用这么恶心的比喻。”
裴鹤撑着床沿,从善如流:“我是你的白细胞。”
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很帅,周酌远坐起身,等白细胞同志在自己脸颊印上一个早安吻,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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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结果出来,是轻微的焦虑症,医生给他开了两盒药,嘱咐他按时回来复查。
吃过药以后有所好转,周酌远的黑眼圈不再那么明显,周酌礼啰嗦的话都减少很多。
周酌意生日那天,他没再拒绝回去周家,最后一堂课结束,他匆匆忙忙向裴鹤道别,老实地跟随周酌礼上车。
从离开学校门口的那一刻起,周酌远的身体就紧绷起来,十几日没再出现的胸闷症状让他呼吸困难。
【主角很善良,他们会原谅你】
周酌远白着脸看向窗外,真可笑,他们原谅他有什么用?他可不会原谅他们。
周酌意永远不会获得他想要的大圆满结局,他的“双胞胎哥哥”等他手术成功就会离开这个家,他的人生永远留有遗憾。
周酌远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知道周酌意很想与他交好,但是他不会满足周酌意的愿望,这是他对主角蚂蚁般的报复。
周酌礼在上车之前就摸过他的额头,现在又摸了一次:“没有发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胃病犯了?还是之前肺炎的后遗症?”
周酌远拽下他的手,冷漠道:“我没事,别耽误你的宝贝小意过生日。”
周酌礼很久没再听他说过这样嘲讽的话,愣怔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痛楚:“酌远,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是你们的成人礼。”
哦,原来也是周酌远的生日。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落日被云遮住一半,立交桥上繁杂的车辆在城市乱七八糟的灯光中构成一幅让人头疼的画卷。
周酌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在林家从没有过过生日,回到周家以后每一年生日都过得兵荒马乱。
周酌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生日快乐,酌远,过了今天,你就十八岁了,是一个大人了。”
可是周酌远早就十八岁了,带着伤,在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度过他的十八岁。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家只不属于他一个人。
真可惜。
周酌远闭了闭眼。
这一世,他没敢伤害周酌意,身体不好,总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很可怜,父母兄长同情他,想要弥补他。
他活了两世,生理年龄心理年龄都早已成年,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被困在歇斯底里的那一天,所以耿耿于怀,活不成,死不掉,放不下。
那就,给自己补过一个成人礼吧。
为周酌远也好,为周酌意也好,假装他们是真正的双胞胎兄弟,忘记所有的忽视与不公,在家人的祝福中度过这一天,欺骗林远已经得到渴求多年的家人的爱。
然后周酌远将真正长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主角的幸福生活十全九美,周酌远的旅程无悔无憾。
周酌礼下车以后,周酌远倒了两片药出来,干吞进腹中。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他和周酌礼并排走在一起,到了门口,周酌礼停住脚步,温柔地对他笑:“你来开门。”
周酌远没有推辞,礼炮声伴随着门的移动“噼里啪啦”响起一片,他穿过五颜六色的纸片,走到周酌意面前,学着周酌礼刚才的笑容,他现在是周酌礼,是周酌意,唯独不是周酌远。
他说:“小意,生日快乐。”
这一天,周酌意的心脏病没有发作,是他十几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晚上睡觉前,周酌远又吞了两片药,这样吃是不对的,可能会让他产生耐药性,但他的心跳太快了,他害怕会猝死。
这是最后一次,他想,这次过后,再也不乱吃药,再也不隐瞒裴鹤。
药物的作用立竿见影,周酌远很快陷入昏睡。
他做了很多梦。
小时候江月仪对他时好时坏,身体孱弱的女人在两次背叛以后精神上出现些许问题,只是她太爱林博旭,本能让她面对林博旭永远慈爱温柔,面对周酌远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
她说周酌远不配和林博旭用一样的东西,然而每天该给的零花钱一分都不会少;她在林德才打周酌远时面露痛快,事后又给周酌远上药,抱着他哭喊可怜的小远;她跟林德才撒泼吵架要他给周酌远打疫苗,打完疫苗后又恨恨地骂周酌远净会花钱,不如喂狗。
周酌远恨他们,他走得决绝,那个时候别说是周家,就算是一只流浪狗跑来汪汪叫周酌远是它的孩子,他也会跟着走。
但是在这样的夜晚,他竟然又梦到从前。
梦里他还是林远,红肿的手心痛得厉害,他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江月仪的眼泪落下来是凉的,缓解一点手心的疼痛。
他害怕得直发抖,嘴里还要犟:“我没错,你们偏心……”
江月仪似乎听不见他讲话,自顾自地给他涂抹药膏,念叨着:“小远乖,不怕痛……”
涂完以后,她拍着周酌远的后背,唱着儿歌哄他睡觉。
周酌远的抽泣在儿歌声中愈加委屈:“妈妈偏心,我恨妈妈……”
这就是周酌远前十五年人生,一点点的爱和很多很多的恨。
很长的一段儿歌,唱完以后,周酌远已经十五岁,他当着两家人的面,看也不看江月仪和林德才一眼,说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面前突然出现一根绳子,十五岁的周酌远低下头,剪断其中一大截。
他一下子坐在去往周家的车上,祝婉耐心地对他说:“你的弟弟小意一出生就患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妈妈担心他知道真相以后病情可能会加重,所以酌远,你受点委屈,我们一起告诉他你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好不好?”
周酌远发了一会儿呆,他望向祝婉,之前他是不情不愿地答应的,祝婉哄了他好一会儿。
他嘴巴张了张,听见自己说出和之前不一样的回答:“不好。”
祝婉的表情变得模糊,但是声音很清晰:“当初就不该把你认回来。”
眼前的场景转变为客厅,客厅格格不入的书桌上还摆着他的橡皮和笔记。
周酌远晃了晃神,还没有从祝婉绝情的话中恢复,就听见周酌礼冷笑:“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这个桌子是我给小意安装的,你沾了小意的光还要欺负小意,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
这次周酌远及时反应过来:“抠门的脑残!”
他想要冲上去打人,客厅又转变为周酌远的卧室,他的日历被人撕烂扔在地上。
周傅轩声音暴怒:“像你这样的人学出来也是败类,读越多书给社会带来的危害越大!”
他的拳头被周傅轩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摔到床边,和他破破烂烂的日历一起。
真正的家也没有人爱他,十八岁的周酌远失望透顶,狼狈地爬起来,推开他们所有人往前走,再次遇到那股绳子,又毫不犹豫地剪断其中一大截。
二十三岁,吴姨去世,绳子剩下的长度不多了,周酌远不想剪,可是绳子自己断掉一截。
还是二十三岁,贺清澜对他说不喜欢,周酌远愤怒地又剪掉一截。
那么短,那么细一条绳子,周酌远好嫌弃,他都不想要了,正当他想把绳子全部扔掉的时候,绳子似乎意识到什么,慢慢悠悠地开始生长,不是绳子,是白细胞,是蛔虫。
周酌远被自己毫无逻辑的比喻逗笑,定睛一看,还是绳子,不过有两条,转着圈拧成一股,又长又漂亮。
裴鹤在绳子的另一头对他喊:“小远,过来娶我。”
天光大亮。
两日后,医院通知周家有心脏和周酌意配型成功,需要尽快准备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