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傅轩说不出话,祝婉白着脸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周酌礼:“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原来他们嘴里说着补偿关心,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好。
  是真的觉得对周酌远已经足够了解?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打听他的过去?还是害怕周酌远分走他们太多关注,让周酌意感到被忽略而委屈?
  那周酌远受到的委屈呢?
  他们遮住耳朵,铃铛就发不出响声?
  -
  林博旭在祝婉和周傅轩面前有些紧张:“你们想跟我聊什么?”
  祝婉把带来的果篮放到他的床头,礼貌开口:“可以和我们讲讲酌远小时候的事情吗?”
  林博旭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跟自己聊这种话题:“你们什么意思?小远怎么了?”
  周酌礼给他们搬来椅子,祝婉坐下以后,身上气势变得平和:“他小时候,是快乐居多,还是不快乐居多?”
  林博旭沉默片刻,实话实说:“不快乐。”
  家丑不可外扬,周家人跑过来问林博旭这个加害者,他又能讲些什么?
  林博旭反问他们:“他在周家快乐吗?你们对他好吗?”
  祝婉回答不了,于是他明白回家以后的周酌远也没能得到想要的爱。
  周酌礼:“你尽管说,我们发誓不报复你。”
  林博旭才不相信这些有钱人的话:“你们对他不好,现在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们不要养他我来养他,别在这里跟我装模作样!”
  周酌礼等他说完,才道:“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
  林博旭盯着他,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周酌礼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重复:“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必须知道他的成长经历,医生才好进行下一步诊断。”
  林博旭闻言胸口剧烈起伏,他闭上眼睛挣扎一会儿,再睁开时终于下定决心:“你们发誓绝对不会伤害我和我的父母。”
  祝婉这个时候内心已经凉透,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我发誓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和你的父母。”
  林博旭便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破旧泛黄的本子:“这是小远的日记,你们带回去看,我出院以后去找你们拿,不要让他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可怜他。”
  在离开之前,周酌礼等祝婉和周傅轩出门以后,突然对林博旭说:“酌远好像也没有原谅你。”
  林博旭眉心紧蹙:“你胡说什么?”
  周酌礼:“你知道他因为前男友去世病到昏迷吗?”
  林博旭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周酌远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周酌礼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你也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不想要他出事的话就老实憋着。”
  林博旭将他们送的果篮狠狠砸到墙上:“滚!”
  -
  周酌礼走到停车位,发现祝婉和周傅轩都没有走,在他车里等着,而司机不在。
  他上了车,知道他们想问什么:“我也不能确定,宋医生说酌远没事,但他不是专业的,刚才我主要在唬林博旭。”
  祝婉已经将日记本放进包里,她的手放在本子的侧面,周酌远在那里写了长长的“林远”二字。
  第59章
  [送给小远的日记本, 希望小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周酌远在下面一行回复:xiexie朱老师!
  前面两篇大概是作为作业上交的,周酌远描述了照得他眼睛痛的太阳公公、上学路边看到的小花小草, 还记下数学老师对他的夸奖。
  朱老师毫不吝啬地给他打满五角星。
  后面的日记不再出现五角星,可能是他们更换语文老师的缘故,周酌远开始自发地写日记,不过很不勤快, 有时候两个月才会写一篇“月记”。
  祝婉抚摸着本子上圆圆的幼稚的字迹,好像看到瘦小的周酌远站在她面前,背着比他身体还要大的旧书包, 费力地仰着脑袋去观察太阳的模样。
  周酌远没有上过幼儿园, 第一天上学抱着江月仪的大腿哭, 林德才扒拉半天才把人拽下来, 吓他说再哭就把他拍照发给老师,周酌远犟得很, 林德才就真的拍下他鼻涕眼泪满脸的照片传给班主任。
  班主任发过来一段语音, 周酌远听见她温柔的安抚,很快就不哭了, 也许学校没有林博旭说得那么可怕。
  不知道什么原因, 这张照片林德才一直没有删,后来和别的照片一起印下来交给了周家。
  周酌远的照片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和林博旭一起拍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单人照。
  那时候周酌远不到八岁,刚上二年级,在周酌意走到哪里都有人抱的年纪,他居然已经开始自己上学了。
  后面的日记不需要交给老师,周酌远彻底放飞自我, 每一篇都要骂上两句,什么猪头、ben狗、lan猪,有时候是因为林博旭抢他的零花钱,有时候是因为江月仪叫他谦让哥哥鸡腿,有时候是因为林德才打他的屁股。
  谁都不喜欢他,谁都对他不好。
  在三年级快结束时,周酌远第一次提到恨。
  老居民楼附近有很多的流浪猫狗,周酌远回家路上不小心被疯狗缠住,他吓坏了,拔腿就跑,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人,疯狗却在这时追上,狠狠咬住他的大腿。
  那天傍晚,腿上的口子不断流出鲜血、又惊又痛几乎哭到昏厥的周酌远倒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争吵要不要花几千块带周酌远去打狂犬病疫苗。
  江月仪说狂犬病致死率百分之百,周酌远不想死,可是他没有钱,他才九岁,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林德才抽掉七根烟,还是带他去社区医院打了最便宜的疫苗。
  打针的时候周酌远很害怕,却忍住一点儿也不动,因为他知道这是救他命的药。
  林德才和江月仪仍在置气,两人在门口又吵起来,护士姐姐给他打完针以后,抽出一张山茶花香的纸巾帮他擦拭眼泪:“好乖的宝宝,怎么父母这么偏心呢?”
  林博旭之前逗猫被抓伤过,林德才毫不犹豫地带他打最贵的疫苗,江月仪更是抱着哄半天才让他顺利打完针。
  偏心。
  周酌远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这个词,却瞬间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为什么呀?
  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爱他爱得那么少,爱林博旭爱得那么多?
  周酌远记下这些事情,在日记的最后写:我恨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原liang他们,长大以后只给他们qian,不给他们陪伴。
  妈妈二字上面有一滴水痕,把字迹晕染开来。
  祝婉拿着本子的手指颤抖,眼泪砸在本子上,覆盖住多年前周酌远的眼泪。
  林家的条件谈不上小康,却也谈不上贫穷,她以为在这样普通家庭长大的周酌远就算没有被林家人捧在手心长大,也不会吃太多的苦头,毕竟他才十五岁,林家对换孩子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有什么理由虐待他?
  他们盲目自大,接回周酌远以后对他的关心只浮于表面,让他逃离林家这个狼窝,又踏入周家这个虎穴。
  她出生时精力格外旺盛的孩子,从离开医院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吃苦。
  周傅轩匆忙把祝婉滴在本子上的眼泪吸干,又给她递了张纸,纸的边缘也在颤抖,他刚愎自用、性格暴躁,对几个孩子不管不顾,是只有清晰地把伤口在他面前揭开,看见血肉,周傅轩才能产生些许的忏悔和愧疚。
  周酌礼没有和他们一起看,坐在副驾驶望着天空发呆。
  前面两张作业祝婉是念出来给他们听的,后面就没念了。
  盯着太阳看到自己眼睛痛,上学路上蹲在花坛边观察小花小草,原来他的弟弟小时候这么可爱。
  如果那个时候,周酌远在自己身边的话,周酌礼应该会很喜欢很溺爱他吧。
  可事实上,他在周酌远回家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周酌意拦在自己身后,用冷漠的眼神看向那个刚进入陌生环境充满期待的少年。
  他将期待打碎,拼成警惕和无措的模样。
  周酌远对周酌意的厌恶里面,难道就没有他周酌礼的推波助澜吗?
  他从一开始就不配被周酌远叫做“哥”。
  -
  周酌远前一天睡多了,第二天醒得很早,裴鹤没有听他的回宿舍睡觉,而是睡在校医院的陪护床上,还把陪护床拖到周酌远的病床边。
  他转过头,就看到裴鹤睡得很沉的脸。
  周酌远总是很倒霉,却也总是很幸运,经常遇到一些很好很好的人,给他一些照顾还不需要回报。
  他希望这些很好很好的人,能够不要因为帮助过周酌远就被扣分,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幸福安康。
  查房的医生注意到他醒来,询问他几句情况。
  裴鹤被吵醒,坐起来伸个懒腰,去卫生间洗漱,又洗了个新毛巾回来给周酌远擦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周酌远没反应过来,被湿毛巾糊一脸,他忙从裴鹤手里抢过毛巾:“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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