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离开前, 阿塔兰本想让医疗员拿些止痛药。
  可余光瞥见西瑞,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他并不想让西瑞知道。
  事关一些逞强的自尊心。
  腹腔深处传来的疼痛像一把钝刀, 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阿塔兰的神经——宣告着他作为雌虫最核心功能的丧失。
  “cerie......”
  阿塔兰突然停下脚步, 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军舰引擎的轰鸣淹没,
  “如果一只雌虫失去了生育能力, 你会怎么看他?”
  走廊在此刻显得异常空旷。
  “嗯?”
  西瑞闻声,鞋底在金属地板上碾出半圈痕迹。
  他向前两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抬手时黑色袖口滑落, 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指尖轻轻拂过阿塔兰的睫毛,拭去那点凝结的血痂。
  “怎么看嘛,”
  西瑞歪了歪头, 黑发垂落额前。
  他思考时习惯性用舌尖顶了顶犬齿,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思考的野兽。
  “也不会怎么看吧。”
  此时军舰突然小幅度摇晃了一下,灯光在西瑞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如果兰塔是想和我聊生育观, ”
  西瑞想了想, 说,
  “我认为生育这件事,群体价值大于个体价值。”
  “繁衍是群体延续的必然途径, 但个体的价值——”
  说到这里他低头笑了笑,这个动作导致他们之间的距离极限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阿塔兰的耳廓。
  “——从来不在生育这件事本身。”
  “所以呢,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阿塔兰的瞳孔微微扩大。
  西瑞的视线太过直白,让他不得不偏过头去。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所以想问一下。”
  阿塔兰金色长发垂落,遮住了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说实话,他的呼吸滞了一瞬。
  刚才的话像一把钥匙,悄然又轻轻的转动了阿塔兰心里某道生锈的锁。
  军舰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应该是找到合适的降落地点了——剧烈的震动让阿塔兰身形一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金属墙壁。
  就在他指尖刚触到墙面的瞬间,一只温暖的手已经稳稳托住了他的手肘。
  西瑞的手掌年轻有力,指腹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却在此刻展现出不可思议的轻柔。
  雄虫微微俯身,黑发垂落,继续说。
  "好吧。"
  西瑞的声音低沉,带着少见的认真,
  "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聊这个话题。"
  军舰再次剧烈摇晃,这次伴随着引擎减速的轰鸣声。
  西瑞却站得极稳,像一棵扎根极深的树,为阿塔兰挡住了大部分颠簸。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阿塔兰脸上,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漂亮的光芒。
  "在我看来,"
  西瑞的声音在引擎声中依然清晰,
  "生育本身是一件80%痛苦的事情。"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去阿塔兰肩头凌乱的发,就好像捋顺了阿塔兰凌乱的心绪,
  "——剩下的20%不痛苦全然来自于心理因素、身体的激素分泌,还有一些相关的社会价值。"
  军舰开始缓慢下降,透过走廊尽头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密林苍翠的树冠正在急速接近。
  西瑞的语速不急不缓:
  "拥有生育能力本身属于一种权利,"
  "不过,在社会驯化的过程中,群体会潜移默化将这种权利转化为一种义务。"
  "但我始终认为生育是一种权利,决定权隶属于任何一个可以生育的个体,"
  军舰剧烈震动,雄虫的声音却稳如磐石,
  "理应完全自由,完全自主,完全自愿。"
  闻言,阿塔兰的金色睫毛轻轻颤动,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西瑞突然轻笑一声,让凝重的气氛骤然松动:
  "退一万步来说,失去生育能力并不代表就变成一个坏蛋,"
  看了看外面的降落速度,西瑞接着说,
  "我只会带上有色眼镜去看一些混蛋人渣——哦不,虫渣。"
  他故作严肃地补充道,
  "当然,这没办法,我承认我也没法完全摘下有色眼镜——"
  此刻,
  军舰终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就好像一声巨颤,落在阿塔兰心尖上。
  西瑞在震动中顺势将阿塔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确保他不会撞到墙壁:
  "所以说,对于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并不会有什么想法或者偏见。"
  他的声音变得轻快,打了个比方,
  "可能类似于,看到了头发茂密的个体,掉了一根头发这种感觉吧。"
  这句比喻让阿塔兰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塔兰的笑声很轻,却让西瑞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愉悦,却故作姿态地眨眨眼:
  "怎么了兰塔?我说得不对吗?"
  军舰已经完全停稳,引擎的轰鸣逐渐平息。
  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外面是一片被悬崖遮挡的隐蔽空地,茂密的树冠在风中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埃尔默的大嗓门由远及近:
  "首领!我们到——"
  声音在看到他们时戛然而止,埃尔默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面色呆滞。
  阿塔兰掀眸看了看埃尔默,随即轻轻抚开西瑞的手,走了两步:“埃尔默,怎么了。”
  埃尔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他的目光在首领和雄虫之间来回游移。
  西瑞在一旁耸耸肩,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却什么也没说。
  让埃尔默瞬间尴尬的脚趾抠地。
  阿塔兰轻轻拂开西瑞的手,金色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当他再次抬眼时,眸中已恢复了首领应有的清明与冷静:
  "什么事,说罢。"
  "军舰已经完全降落,请首领指示!"
  埃尔默立刻挺直腰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看到的画面从脑子里踢出去。
  阿塔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走廊尽处的观察窗。
  透过厚厚的钢化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是一片被悬崖环抱的隐蔽空地。
  "组织队伍,带好武器和随身物品,准备下去,进入密林,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
  阿塔兰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走廊里顿时忙碌起来。
  一部分军雌们快速集结,武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部分的军雌,被安排去在硕大的军舰上设置各种障碍物和隐蔽物,军舰毕竟是军舰,太显眼了、不安全了。
  西瑞靠在墙边,看着阿塔兰有条不紊地发布指令。
  阳光透过观察窗照进来,为那抹金色的身影镀上一层光晕,美得惊心动魄。
  ——
  然而,
  偷取卫星的行动还未开始,他们在密林中就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大部队离开军舰后,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深入密林,寻找合适的休整地点。
  这里的植被茂密得几乎遮蔽了天日,层层叠叠的树冠将阳光切割成碎片,洒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这样的环境虽然提供了极佳的隐蔽性,却也带来了致命的缺点——茂密的植被让虫族的翅翼完全无法展开,跟着的军雌只能艰难地在泥泞中徒步前行。
  已经走了一个小时。
  查探的范围至少是三个小时的距离左右。
  密林中潮湿闷热的空气让军服都紧贴在身上,汗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在队伍中弥漫。
  "嗖——"
  "嗖嗖——"
  是风声吗?还是飞鸟掠过树梢的声音?
  西瑞突然停下脚步,敏锐地皱起眉头。
  他的靴子早已沾满泥浆,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黏腻的声响。
  下一秒,他伸手拉住走在前方的阿塔兰的衣袖。
  “?”
  阿塔兰回过头,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明亮,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
  西瑞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有东西,小心点。"
  “——”
  话音未落,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子弹般从树冠中射出,直扑队伍中央的德勒希!
  尽管重伤未愈,德勒希的反应依然快得惊人,他迅速侧身,但那生物的速度更快,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警戒!"
  阿塔兰的喝令声在密林中回荡。
  大家这才看清那个生物的模样——它有着虫族的部分特征,却又明显是某种杂交物种。
  通体覆盖着珍珠白色的坚硬鳞片,一条细长的尾巴灵活地摆动着。
  它的四肢修长有力,面部被蓬乱的灰白色头发遮盖,别说五官了,连眼睛都看不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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