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他手臂上传来，简容颤抖着咬紧牙根，手臂却渐渐因为疼痛而无力，简容试图控制着不让它们垂落。
坚持住！
但手臂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
简容眼前一片漆黑。这辈子就要这么结束了吗……他想，短短一瞬脑海里闪回过很多画面，痛苦的、开心的、悲伤的、甜蜜的……
最后的最后，他可悲又可笑地发现，他并不后悔和利尔发生的一切。
他是喜欢利尔的。
就算身份是假的，但他的感情不是。
他就是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了一个怪物。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不后悔。
只是，遗憾的是，没能在最后的时刻告诉利尔，他其实，早就原谅他了。
他只是，一开始没能过得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精神恍惚间，简容隐约听到了一声难听又震耳的叫声，然后他感觉身上忽然一轻，身上的黑影好像被什么东西掀飞了。
简容缓了几秒，再次抬头时，只看得到两团撕打在一起的黑雾。
远处失灵的路灯一闪一闪的，简容依稀辨认出两只狰狞撕打着的怪物。
两只怪物战斗力强弱很明显，占据上风的那只边野蛮撕咬着对方边发出着难听的嘶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简容从那声音里听出一种熟悉感。
熟悉的难听，熟悉的嘶吼中透露出的……好像非常悲痛非常愤怒的情绪……
好像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东西一样……
但是……他好像也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战场胜负已分，胜者撕扯咀嚼着败者的残躯，一口一口，身下流淌着暗色的液体。
简容呆愣在原地，明明浑身疼痛，大脑却忽然变得非常清醒。
无数记忆在他脑海中闪回浮现。
他想起了许多事情。
他想起了一开始见到黑雾的慌张厌恶，到后面的隐忍不言，想起了因为黑雾而屡次无法正常学习的烦躁，想起了因为自己特立独行而被同学们排斥孤立，想起了他第一次在山上遇到的那只……特别的黑雾……
小黑……
他给那只特别的黑雾取了名字，叫小黑。
小黑是有生命的。
小黑是一只可爱的、漆黑的小鸟幼崽。他像所有幼崽一样淘气、爱撒娇、难以揣摩。他总是在闯了祸、受了伤之后故作无辜地朝自己撒娇；他总是很容易生气，每天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他明明很喜欢出去玩，明明可以选择自由，但是还是会回来自己身边。
小黑是独一无二的、只能被自己看到的、独属于自己的伙伴。
简容想起了那场困扰他许多天的噩梦，想起了溺水的真实原因，想起了那些可笑又可恶的天真又残忍的孩童。
噩梦中的血盆大口确实存在。那是另一只黑雾黑雾，它像是一条水蛇般匍匐在水底，在自己落水时勾住了自己的脚踝不让自己挣脱。
不知道是出于捕猎还是驱逐的意图，它朝着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
噩梦中他只记得一片漆黑中的血盆大口，不知道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之后又是如何得救的。
但是他现在想起来了。
在昏厥前的几秒，他看见一只小小的黑影从水面破开一道微光，用他那小小的嘴撕咬着比他身体大十倍的敌人。
他听到水中传来属于小黑的，断断续续嘲哳难听的吼声。
然后这段意识从此尘封，直到此刻，终于显露。
简容回过神来，对面的黑影已经把手下败将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地暗色的血液。
黑影似乎有点手足无措地呆愣在原地，见简容看来还下意识地收了收翅膀，缩了缩脖子。
黑影想上前，又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你……你别怕。”黑影说，“它已经死了……”
简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才察觉到自己应该是哭了。
简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上血泪混合，他望着黑影无声流泪。
“你流了好多血……”黑影有些着急地上前几步，怕简容怕他，还试图安抚道：“你别怕，我是利尔，我已经把坏蛋打倒了……你不要怕我……我会……”
我会保护你的……利尔本来想说，但是这一次，他好像还是让简容受伤了……
利尔小心翼翼地走到简容的身前几米的地方，爪子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子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又慌忙道：“我变成人带你去好不好，你，你等我一下……”
利尔多斯慌里慌张地转身又想走，被简容一句轻飘飘的话钉在了原地。
“别走……小黑……”简容嘶哑着嗓音，声音很轻，却在利尔多斯心里落下了重重一锤。
利尔多斯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声音颤抖：“你叫我，什么？”
“小黑……”简容还在望着他流泪，“你不是我的小黑吗？”
利尔多斯踉跄几步扑到简容身前，简容颤抖着手抓住了他同样颤抖着的翅膀，低头在他并不那么柔软的胸口下放声大哭。
第76章
简容两眼发昏，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什么都思考不了，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哭得满脸通红，身体也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抽搐着。
利尔多斯张开了他的翅膀，把简容牢牢地盖了起来。他胸前都是简容的泪水，羽毛湿漉漉的，他的心里也像下了一场雨，郁郁难言。
“不要哭……”利尔多斯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简容的脸，看似沉着，身体和声音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不住地颤抖着。
简容伸出手摸了摸利尔多斯胸前被自己哭湿的地方，抬头，扯出一抹泪眼蒙眬的笑：“小黑，长大了。”
利尔多斯本来还勉强收得住自己的情绪，听到简容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有个地方一阵酸涩，然后莫名其妙地，他也不自觉地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嗯。”像是有什么梗在喉咙处，利尔多斯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还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哭腔。“我，长大了。”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简容伸出手，利尔多斯顺势低下头，让简容用微微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利尔多斯又开始掉眼泪。
他不想这样软弱的。但是泪水并不听从他的指挥，只一味地从眼眶里冒出，大颗大颗地滚落在简容的肩膀上。
“我……”利尔多斯想开口，又思绪混乱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泣。他把脑袋靠在简容的肩上，不住地流泪。
“委屈我们小黑了。”肩膀上传来带着热度的濡湿感，简容眼里也重新弥漫上水雾。他闭了闭眼，安抚地一下一下抚摸利尔多斯的羽毛。
原来这种感觉叫委屈。利尔多斯恍恍惚惚地想。原来这种明明应该开心但是心底却莫名酸涩、眼泪止不住的情绪叫委屈。原来他一直都在心里觉得自己委屈，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简容。
“我……”
利尔多斯想跟他说很多话，他想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想说你为什么要讨厌我，想说我一直都……很想你……
很想你……
喜欢你对我好，又讨厌你对我不好，怕你不理我，怕你不跟我好，怕你害怕我，怕你抛弃我，怕你，不喜欢我……
然而最终从利尔多斯的嘴里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我……讨厌你……”
嘴上说着讨厌，眼泪却是越流越凶。
听到利尔多斯这句压抑不住哭腔的话，简容笑着落下泪来，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面对小黑撒娇耍泼一样，耐心地哄他：“对不起……”
简容真诚地跟他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利尔多斯的眼泪不断涌出，落进简容单薄的身体里，划过起伏的肌理与脊背，在凹凸的锁骨里盈满又滴落，最后划过简容不断跳动着的心脏。
滚烫的泪水早已变凉，然后又被新涌出的温热泪水覆盖。
“我原谅你了……”利尔多斯道，“你能原谅我吗？”
忘记我、抛下我、疏远我、害怕我、讨厌我，这些都没有关系。
但是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你什么呢？”
利尔多斯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原谅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孤单害怕……”
“我们小黑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简容又想哭又想笑。他试图抬起利尔多斯的脸，但利尔多斯把脸牢牢地埋在他的身上，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简容无法，只得边摸着利尔多斯的脑袋边道：“小黑已经做得很好了。”
“特别好。”记忆刚恢复，简容下意识就从小时候的讲话方式哄他，“小黑是最好最乖的小鸟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