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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心游戏 第127节

  他语罢大步出班,直接面朝帝君跪下,脸上满是被冤枉的屈辱之色:“父皇,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竟引得杨大人如此污蔑,箭头有西陵秘药只能说明大哥被人暗算,箭矢从身后贯穿也只能证明下手之人乃大哥亲兵,却不知与儿臣有何干系?”
  “杨大人口口声声说本王当年曾经秘密处死了睿王身边的一名小兵,不知可有人证物证?倘若仅凭旁人一面之词便可断定,未免太过荒谬儿戏!”
  那名小兵已经死了多年,派去灭口的死士也早就被楚圭秘密处理,他不信杨万里能查到什么,故而有恃无恐。
  但楚圭料错了一件事,杨万里能稳居大理寺卿一职,又深得帝君信任,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状告皇子这种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事他岂会不做足准备就贸贸然上殿。
  “陛下,此事已经过去多年,确实无可查证,不过微臣派人走访那名兵卒的家乡时,却是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杨万里说着展开手中厚厚的一摞状纸,徐徐念道:“那名兵卒虽然父母亡故,也无甚亲戚,却与同村的一名寡妇私相授受,他临出战前曾托好友转交其一个包裹,包裹中除了金银千两,另外还有一个红木漆盒。”
  旁边立刻有侍卫用托盘呈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雕花木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里面放着半丸黑色的丹药,因为时间流逝有些干瘪。
  帝君莫名觉得这盒子有些眼熟,皱了皱眉:“这仿佛是宫中才有的器具。”
  杨万里颔首:“陛下慧眼如炬,这个盒子确实是宫中流出,里面装着的恰好是宫内秘药极乐丹,须知世间至毒莫过于鹤顶红与鸩酒,然而却鲜有人知这两种毒药在服用之后只要救治及时,半个时辰内尚有法子可解,极乐丹却是服下立刻毙命,且令人昏昏欲睡,死去时无一丝痛苦。”
  “不过这种丹药因为造价高昂,数十名太医国手半年才能练出一颗,且多用于宫中贵人赐死,所以一直封于内库之中由专人看管,一丸一盒皆有定数。”
  杨万里语罢又取出一本册子,精准无误翻到八十六页:“微臣查过本册,睿王战死那年,内库的御药房并未报出有丹药缺损之事,而太医院共配制出了五枚极乐丹,其中一枚赐给了柳妃娘娘,还有一枚赐给了威远伯,按理说应该还剩三颗才对。”
  “因为药丸有余,太医院这些年也并未新制,请陛下宣御药房总管高乾高公公过来一问究竟。”
  帝君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至极,他重重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宣高乾——!”
  不多时,一名圆滚滚的太监就被侍卫带到了殿中,他起初还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瞥见托盘上那个红木雕花漆盒和里面剩下的半枚丹药时,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噗通一声立刻跪了下来,整个人汗如雨落,哆哆嗦嗦道:
  “奴才……奴才高乾参见陛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鬼。
  杨万里就是故意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双手揣袖,不紧不慢问道:“高公公,你看管御药房这么久,料想对里面存放的丹药都了如指掌,账目上应该不会有虚假吧?”
  高乾擦了擦脸上的汗,如丧考妣:“应该……应该是没有的。”
  杨万里拍了拍手中厚厚的账本:“元安一十二年,御药房存放的极乐丹应有三颗,不知可否拿出来查验?”
  高乾:“这这这……年岁太久,恐怕不太容易找到……”
  他话音刚落,就猝不及防挨了威王一个窝心脚,勃然大怒骂道:“狗奴才!连个丹药都找不到,要你何用!来人,给本王拉出去五马分尸!!”
  御前侍卫只听帝君吩咐,闻言自然不会动,但高乾却吓破了胆,立刻连滚带爬起身哭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殿下息怒!奴才这就去找!”
  高乾得了准许,立刻去御药房找药,不多时便带了三名小太监回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红木雕花小盒,里面各放着一枚用白蜡封住的药丸。
  高乾叩首道:“陛下,三颗极乐丹,尽在此处了。”
  楚圭直起腰身望着杨万里,目光冰冷,暗藏杀意:“不知杨大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杨万里却笑了笑,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殿下,须知行阴私之事时最忌讳画蛇添足,因为做得越多,错的就越多。”
  他语罢直接将那三枚丹药外面包裹的白蜡用力捏开,露出鲜红色的丹药,然后递到孙药农面前道:“还要劳烦孙太医仔细验验,这三颗是不是如假包换的极乐丹。”
  孙药农慌忙起身,接过那三枚丹药递到鼻尖下方挨个嗅闻,然后又掂了掂分量,过了许久才皱眉道:“不妥,不妥。”
  他将其中一枚朱红色的丹药挑出在手中掂了掂:“极乐丹用了上百种毒花毒蛇来配制,成品大小好似鸡卵,太医院便又使了六十六道工序反复揉压提炼才变得如珍珠大小,因此入手极沉,这枚丹药份量略轻,且色泽发暗,是道门中用朱砂炼制的九还丹,倘若大人不信,也可另外叫太医院中的国手前来查验。”
  孙药农是太医院两朝院首,医术无出其右者,更何况他既然敢让别人来查验,说的自然不会是假话。
  他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高乾忽然崩溃跪地,磕头如捣蒜:“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当年一时见钱眼开,将一枚极乐丹卖给了庄妃娘娘宫中的小太监安禄,奴才除了收他一千两银子,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庄妃娘娘?!
  满朝百官顿时哗然一片,齐刷刷看向了楚圭,那不是诚王殿下的生母吗?!
  楚圭在杨万里验药的时候脸色就已经苍白一片,等到高乾供出他的母亲庄妃时,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尽,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后背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极力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嗓子嘶哑,只吐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字来:
  “父皇……儿臣没有……”
  帝君什么都没说,他从龙椅上起身,然后一步步走到了楚圭面前,那双威严的眼睛细看暗藏猩红,沉声问道:“不是你,难道是你的母亲庄妃?!”
  楚圭听见此事牵连到母亲,终于慌了神,一把抱住帝君的腿道:“父皇,儿臣……儿臣是一时糊涂啊!当年朝臣纷纷奏请立大哥为储君,底下封地的那些属官就全部撺掇着儿臣夺位,暗杀大哥也是他们出的主意,儿臣事后得知已然来不及阻止,实在是有愧于大哥啊!!”
  他脸上泪水横流:“儿臣是猪狗不如之辈,枉费了父皇那么多年的教诲,只是恳请父皇不要因此动怒伤身,儿臣就算千刀万剐也甘愿,纵然拿这条性命去偿大哥也无不可!!”
  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忽然一狠,毫无预兆抽出御前侍卫腰间的长剑对准自己的腹部用力刺去,事情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左卫将军顾远山率先回神,一脚踢飞了楚圭手中长剑,只是动作稍晚,楚圭腹部已是血流如注。
  太监总管高福见状连忙挡在帝君身前,连声惊叫道:“来人呐!快宣太医!!”
  威王狠狠瞪了他一眼:“死不了!喊什么喊!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太医吗?!!”
  宣个屁的太医!他恨不得把剩下的那两颗极乐丹塞楚圭嘴里算了!!
  楚圭却挣脱了那些想要搀扶他的人,脸色苍白,捂着腹部鲜血淋漓的伤口艰难跪行到了帝君脚边,虚弱出声:“父……父皇……不管您信不信……儿臣真的无意暗杀大哥……求您信我……您若不信……儿臣这条性命是您所给……今日情愿一死……”
  楚圭果然够狠,怨不得前世能当皇帝……
  今日朝堂不是楚陵的主场,所以他一直静静站立在侧,不曾言语分毫,睿王终究已经死了,就算父皇恨极了楚圭,也不可能做出让一个活着的儿子替死了的儿子偿命这种事。
  朝臣不会答应,百姓也会觉得有失偏颇。
  楚圭咬死了这件事他并不知情,而是底下的属官私下密谋,纵然在场许多人心里都清楚他说的是谎话,但不得不说好歹有了一片遮羞布,尤其是最后那一剑,将帝君刚刚升起的杀心直接打消了一半。
  他虽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但同样也是一名父亲,年轻时为了登基将手足兄弟杀得只剩一个,如今年老了,他做不到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儿子。
  帝君宽厚的身形控制不住一点点佝偻下来,然后高高扬起手,扇了楚圭一个巴掌。
  “啪。”
  没有想象中的脆响,反而很轻,却是一个心力交瘁的父亲此刻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帝君苍老的眼睛满是失望与痛惜,盯着楚圭一字一句泣血问道:“你刚才说你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要被杨万里如此污蔑,朕却想问问你大哥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在为国征战之时被亲生弟弟暗杀在毒箭之下?!”
  他悲痛到极致,甚至自揭疮疤,红着眼睛怒声斥问道:“这难道就是上苍给朕的惩罚吗?惩罚朕年轻时杀害手足兄弟,如今自己的儿子也要互相残杀?!”
  群臣不敢听这些话,齐齐跪地,连头都不敢抬:“陛下息怒!”
  如果说楚圭刚才还算有几分镇定,那么当他被帝君扇了一巴掌时,才终于从骨子里感觉到了惊惧不安,慌张想要抱住父亲的腿:“父皇,您……您息怒,儿臣……”
  帝君却看也不看,直接一脚将他踹开,强忍着悲痛与怒火道:“来人,传朕旨意!皇四子之母庄氏,位列四妃,本应克勤克慎,然尔教子无方,纵其包藏祸心,阴蓄奸谋,戕害手足,以致皇子失教,贻误宗社,即日起褫夺封号,降为庶人,迁居冷宫,终身不得出!”
  百官闻言心中暗惊,庄妃尚且如此,诚王岂不是更甚?!
  楚圭也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额头冷汗直冒,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帝君,如同即将被处斩的死刑犯盯着那把即将落下的屠刀。
  帝君走到龙椅上缓缓落座,很快就变得高高在上不可触碰,唯有那张忽然苍老了不少的面庞才让人察觉到几分被浸透的哀痛,声音沙哑道:
  “朕以菲薄之资,嗣守鸿业,夙夜兢惕、长履薄冰。每览史册兴衰,江山易改,未尝不掩卷长叹,惟愿祖宗基业得保无虞,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宫闱之内,但求妻贤子孝,家和事顺。后妃贤德,共襄内治;皇子敦睦,无起萧墙。使朕得免家国之忧,专心养民之政,乃生平至愿也。”
  “然皇四子楚圭,密结宵小,暗行鸩毒,谋弑长兄,实乃宗室之耻,人伦之逆,今罪证确凿,即日起夺其王爵,废为庶人,自皇室玉牒除名,幽禁宫狱之中,终身不得释,钦此!”
  当帝君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楚圭就像是被人抽空了全身力气,控制不住跌坐在地,他神色恍惚,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在心间萦绕: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什么都完了……
  宫狱,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修建在地底下,专门关押那些知道皇室秘辛、且被拷打得不人不鬼的太监宫女的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全是鬼哭狼嚎,见不到一点阳光的鬼蜮。
  父皇怎么能如此狠心,将他关在那种地方?!!
  楚圭忽然有些后悔了,刚才那把剑不应该朝腹部而去,刺的应该是脖颈才对,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在那种鬼地方关一辈子,可腹部汩汩外涌的鲜血让他浑身越来越冷,嘴巴也越来越麻木,到最后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昏厥倒地,被侍卫抬了下去治伤。
  偌大的朝堂死一般寂静,所有人跪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只敢盯着眼前的汉白玉地砖,莫名觉得时辰流逝比往常慢了许多,极是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帝君环顾四周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楚陵身上,听不出情绪的道:
  “公主出嫁,当有赐婚使,大婚那日便由凉王亲自送车架出城吧,朕乏了,众卿退朝。”
  “陛下!”
  堂下一道急切的声音突兀打断了帝君准备离去的动作,旁人正打算看看是谁这么不怕死,却发现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兄长,又都把目光收了回去。
  褚将军今日穿的是旧时盔甲,上面刀斧之痕犹在,只见他单膝跪在殿前,苍白的鬓发在殿内灯烛下照得清晰分明,让人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位威风八面的将军也逃不过岁月摧残,身形已经年迈不堪:
  “陛下圣明,威加四海,德被八荒,又怎会不知突厥妄以和亲之计辱我国威?和亲之举,实乃示弱于敌。昔汉武之时,卫霍远征,匈奴远遁;唐宗之世,李靖北击,突厥臣服。今我朝兵精粮足,将士用命,何须以公主之尊,委曲求全?”
  “老臣少年从军,追随先帝征战四方,至今已有三十余载,今虽年迈,然弓马未废,刀剑犹利,陛下若赐精兵,臣必当亲率儿郎,直捣虏庭,使其知晓我朝天子之威,不敢再生觊觎之心!恳请陛下明鉴,收回和亲之议,许臣再战沙场,以全褚家忠义之名!!”
  旁人只见这名傲慢了一辈子的老将泣血叩首,身后另有几名将军同样出班奏请,身上穿的都是旧年盔甲,仿佛在告诉帝君他们还能再战,不需以女子易太平。
  余者以为帝君会发怒。
  毕竟今日的时机不太妙,褚将军何必挑这个时候撞枪口。
  然而帝君什么都没说,他漆黑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几个儿子身上,声音低沉威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威王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敢吭声。
  幽王抓耳挠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楚陵静默跪地,如同未闻。
  帝君缓缓收回视线:“圣旨已下,断无更改之意,都退下吧。”
  楚陵直到这时才终于抬头看向高座上的那名男子,他发现帝君在用一种极其熟悉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却又让人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心中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喘不过气来,又苦又涩,连喉间都控制不住蔓上了一股腥甜。
  到底在哪里见过?
  楚陵拼了命的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府,一躺下便病倒了,浑身发起高热,嘴里控制不住的说胡话,乱七八糟念着一些人的名字。
  有崔琅,有帝君,有楚圭,还有云复寰……
  闻人熹不眠不休地在床榻边照顾了好几夜,好不容易把人照顾得退了烧,他听见楚陵说话,还以为有什么事想交代,倾身将耳朵靠了过去,但没想到听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复寰……”
  云复寰?
  闻人熹皱眉看向陷入昏迷的楚陵,眼眸危险眯起,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楚陵尚未清醒,苍白干裂的唇瓣轻轻蠕动,哑声吐出了两个字,这次喊的却是:
  “阿熹……”
  声音极轻,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情意,窗檐下方悄无声息落了一地金色的桂花,被风吹进湖中些许,如同心弦拨动,泛起涟漪阵阵。
  第136章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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