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36节
但他们每个人都在命运的路上跌跌撞撞前行,撞得头破血流,再也没有余地倒退转身。
雪越下越大。
陈恕离开的时候没有拿外套,一出门就被寒风卷走了全身的温度,他却像感受不到冷意一样,一步一步走得缓慢,最后迎着风雪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在恰好熄灯的时间赶回了寝室。
以前于晦在的时候,他都会放一个充电小夜灯在床头,把整间寝室都照得亮亮堂堂,但段成材没有这个习惯,现在寝室陷入漆黑,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陈恕实在没有力气换衣服,他在黑暗中找到自己的床位,然后脱了鞋疲惫倒在床上,用冰凉的被子裹住自己,闭着眼一动不动,不多时就睡着了。
没有梦,没有痛苦,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头。
而陈恕也不知是不是冻着了,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没力气,连床都爬不起来,他不想去医院,只吃了几颗退烧药,打算囫囵着熬过去。
因为过年没回家,弟弟陈忌还专门打了电话来问,声音叽叽喳喳,难掩雀跃:“哥,你过年真的不打算回来啊?咱家在县城买了新房,装的可漂亮了,你那间房还没布置呢,爸说等你回来自己选家具,免得你不喜欢,你回来住两天呗。”
陈恕发烧发得虚弱无力,大脑一阵闷痛,他闻言消化了几秒钟才大概理解弟弟说了些什么话,闭着眼道:“不了,回家车票贵,我等明年暑假再回去。”
陈忌隔着话筒听见了陈恕沙哑的嗓音,有些惊讶:“哥,你嗓子怎么了?”
陈恕:“感冒了,过两天就好。”
陈忌哦了一声:“哥,你那边车票多少钱呀,实在不行我给你买呗,我听说过年城里都没啥人了,你一个人住学校多孤单啊,爸也想你了。”
陈恕皱眉,有气无力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陈忌迟疑一瞬,却吐出一个令人错愕的消息:“哥,爸把老家的房子和地都卖了,他前两天办手续,把钱转你卡上了,你回头记得去查一下。”
陈恕闻言一怔,连脑子都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从床上坐起身,眉头紧皱,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爸把房子给卖了?!”
他们家祖上其实也阔绰过,留下了一栋古色古香的老宅,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再加上附近风景好,山清水秀,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旅游开发商过来考察,还有民宿老板过来问价,但都被古板执拗的陈父一口回绝了。
在老一辈人眼里,卖祖宅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丢脸事,所以陈恕从来没想到他爸居然会把房子给卖了。
陈忌不知是不是察觉到陈恕的情绪,说话音量一下子小了很多,嗫喏开口:“之前爸住院动手术,你不是找朋友借了一百万吗,还有县城买房子也花了不少,爸说你还没念完书,身上哪儿能背这么大一笔债,刚好有个开发商过来问价,就给卖了。”
“爸说不知道那笔钱够不够,让你先还一部分,如果不够,剩下的我们自己再凑凑,马上过年了,也不能让人家没钱过年。”
陈恕没说话,沉默一瞬才问道:“……卖了多少?”
陈忌低头算了算:“主要是家里的老宅子值钱,咱们搬到县城里也不种地了,就把山上的一片林子,外加几亩地搭着一起卖了,那个开发商来的时候还看中了家里的几个旧花瓶和木头摆件,说是什么古董,也一起打包要了,加起来大概一百五十多万吧。”
农村地贱,不怎么值钱,三千块钱就可以买下一个鱼塘,一百五十多万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无异于天价了。
陈恕这两天生病头疼,没怎么看手机,他退出来查了一下银行账户余额,这才发现里面多了一百三十多万,剔除手续费税费,他爸估计就给家里留了十万块,剩下的都打给他了。
“……知道了。”
陈恕闭目,用指尖捏了捏鼻梁,哑声道,
“我今年就不回去了,你和爸说,这笔钱我回头就还给人家。”
陈忌闻言难免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叮嘱陈恕照顾好自己,又说了点家里的琐碎事,这才挂断电话。
陈恕当初找庄一寒借了五百万,除了父亲住院和在县城买房花去一些,剩下的都存着没动,包括庄一寒后期每个月给他打的生活费,陈恕也没怎么动过,他靠兼职攒下了一点本金,然后根据记忆买了几支涨势良好的股票,反复低买高卖,也攒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加上家里打过来的那笔钱,足够填补当初的缺口了。
陈恕勉强打起精神,找到庄一寒的银行账户,把钱转了过去,他亲眼看见上面弹出转账成功的消息,闭眼按熄手机,只感觉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羁绊好像也被斩断了。
“咔嗒——”
寝室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下楼买早饭的段成材上来了,陈恕只听一阵脚步声逐渐走近,紧接着自己的床帘被人哗一下拉开,阳光透进漆黑的床榻间,刺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陈恕,你两天都不吃饭,打算饿死吗?”
陈恕闻言下意识睁开眼,就见段成材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站在自己床前,对方眉头紧锁,肩上还沾着雪花,把一个袋子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吃了。”
“……”
陈恕用手撑着从床上坐起身,大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段成材:“自己不会看吗?”
陈恕打开袋子,这才发现是碗热粥,他顿了顿,哑声道谢:“饭多少钱,我转给你。”
段成材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一碗饭的钱我还是有的,陈恕,你和所有人都算的这么清,一分钱都不想欠,到最后真的能算清吗?”
陈恕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去,段成材却已经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位,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床边,低头拆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炒面。
陈恕只好拆开打包盒,用勺子喝了一口热粥,他吞咽的时候喉咙一片刺痛,嘴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多少有了点热气,片刻后才道:
“钱这种东西,想算清当然是能算清的。”
陈恕上辈子接受庄一寒的恩惠后,如果只是单纯还钱就好了,他可以留在公司好好帮庄一寒的忙,成为对方在事业上的得力助手,不再奢求其他,那样结局或许会更好些。
但钱后面紧跟着的却远不止这些东西,是落魄时的救赎,是饥饿时的一碗热汤,是历经风雨时挡在前面的那抹背影,是怎么还也还不清的人情,你尝到了那些好处,就会因此产生期待,并且渴望更多,甚至不惜赌上一生。
陈恕望着段成材认真道:“最难还的是人情,你懂吗?”
段成材懂吗?
他或许懂,又或许不懂,只觉得陈恕轻飘飘几个字就扎到了自己的隐痛,连嘴里的饭也失去味道。
段成材缓缓吐出一口气,烦躁开口:“听不懂,这碗粥七块钱,等会儿微信转给我!”
陈恕没说什么,直接用手机给他转了二百块钱过去:“我没力气下楼,后面几天你买饭的时候帮忙多带一份。”
他只是生病没胃口,不是打算真的饿死。
段成材皮笑肉不笑:“你不是说不想欠别人人情吗?!”
陈恕平淡开口:“嗯,是不想欠,我不是给你转了二百吗,我最多吃一百块钱的饭,剩下一百给你当跑腿费。”
段成材骂道:“艹!你他妈要不要脸?!”
陈恕:“我要饭。”
段成材:“……”
说归说,陈恕后面几天的饭都是段成材帮忙买上来的,他哪怕没胃口,每天也会强迫让自己吃一些,精神头总算强了很多,烧也慢慢降下去了。
这天清晨段成材下楼买早饭,却迟迟没有回来,陈恕敏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的时候,手机却嗡一声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段成材的名字。
陈恕没有多想,直接点击接通,闭目捏着鼻梁问道:“你下楼买饭买一个多小时了,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响起的却不是段成材的声音,而是一道冰冷玩味的男声,细听带着几分熟悉:“陈恕,好久没见了,咱们聚聚呗?”
话筒杂音太多,陈恕一时没听出来是谁:“你是谁?段成材呢?”
对方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你才刚把我哥踹了没多久,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啊,你放心,段成材没事儿,好着呢,你如果想找他,十分钟之内赶到校门口。”
陈恕闻言脸色一沉,没想到居然是庄一凡这个混不吝:“庄一凡,你想做什么?”
庄一凡并不回答他:“十分钟,你如果来晚了我可不敢保证段成材会不会缺个胳膊少个腿儿。”
他语罢直接挂断了电话,那头只剩一阵嘟嘟嘟的忙音,陈恕皱眉看了眼手机屏幕,来不及多思考,只能匆匆穿上外套下楼,朝着校门口赶去。
寒冬腊月,路上都是积雪。
当陈恕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就见马路边停着一辆银色超跑,后面紧跟一辆面包车,一名吊儿郎当的男子正站在路边抽烟,身后护着几个保镖,不是庄一凡是谁。
庄一凡这个人细究起来其实比庄一寒还要危险棘手,毕竟后者做事起码还有规则道理可讲,庄一凡如果犯起浑来,那可是什么都不顾的。
陈恕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今天这件事怕是没办法善了了,走上前问道:“段成材呢?”
庄一凡看见陈恕走过来,在烟雾中挑了挑眉:“哟,终于舍得下来了,我还以为你陈大少爷眼睛长天上去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拉黑,好歹认识一场,不用这么绝情吧?”
自从那天蒋晰被他哥揍了一顿之后,庄一凡可算是弄明白状况了,搞半天不是他哥把陈恕踹了,是陈恕把他哥给踹了。
最初收到消息的时候,庄一凡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陈恕多爱他哥呀,平常体贴周到,细致入微就不说了,掉泳池昏迷了嘴里还喊着他哥的名字,出海的时候更是不顾生命危险跳下去救人,无缘无故的怎么会闹分手?
但无论他怎么问,庄一寒就是闭口不言,庄一凡只能依稀推测出或许和蒋晰有几分关系。他自觉不是什么大事,小情侣嘛,谁还没个磕磕碰碰的误会了,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
他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立刻给陈恕打电话想把人约出来谈谈,但没想到陈恕不止把他哥拉黑了,还把他也拉黑了,更可气的是,方倚庭和薛邈这俩人就没被拉黑,这不是摆明了歧视人吗?!
好你个陈恕!专门欺负我们姓庄的是不是?!
他们哥俩没爹没妈已经够惨了,陈恕还这么落井下石!
陈恕不想和庄一凡多废话,淡淡开口:“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别耽误时间。”
清早天还没亮,正是最冷的时候,说话时嘴里直冒白气,庄一凡的烟也有些潮了,他闻言直接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用皮鞋踩熄,皮笑肉不笑道:“陈恕,你一句话就想和我哥分手,说踹就踹,连个交待都不给吗?”
陈恕闻言轻扯嘴角,不免感到了几分讽刺:“交待?你和你那些前任分手的时候,有给过交待吗?”
“你!”庄一凡顿时一噎,难免有些恼羞成怒,“那怎么能一样?!他们怎么能和我哥比?!”
陈恕:“哪里不一样?那些人比你哥缺个胳膊还是少个腿儿?都是分手,还能分出个花来吗?”
庄一凡咬牙切齿,总算放弃和陈恕斗嘴:“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去见我哥,把所有误会都解释清楚!你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变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喝酒不要命不说,天天还跟神经病一样盯着蒋家的产业围追堵截,宁愿倒贴钱也要把他们搞垮!外人都说他失心疯了!你但凡还有点良心,立刻去跟我把话说清楚!”
他说完攥住陈恕的手就要把人往车上扯去,陈恕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周身寒风凛冽,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吹得有些泛红:
“该说的我都和你哥说清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把段成材放了,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如果被你哥知道你在外面瞎胡闹,他只会更生气。”
庄一凡冷冷看向陈恕,眼神一度有些骇人:“我让你去见我哥你啰啰嗦嗦的不肯去,现在又搬他出来,怎么?吓唬我啊?!”
他语罢气笑了一声:“你们俩可真不愧是同学,都这么薄情寡义的,难怪能玩到一堆去!我告诉你,段成材的事是一码,你和我哥的事是另外一码,他上次逼得陈楚尧住院割腕,这笔账我还没和他算呢!”
庄一凡语罢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面包车门就哗一声打开,丢了个人出来,赫然是在校门口被堵住的段成材。
陈恕见状心中一沉,立刻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段成材?你没事吧?!”
不是他太过紧张,而是陈恕上辈子就在庄一凡手里吃过苦头,他丝毫不觉得对方收拾段成材的时候会留什么余地。
不过好在段成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扔下来的时候摔了一下,他在陈恕的搀扶下站起身,然后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别管我,赶紧回学校……”
陈恕眉头一皱:“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宿舍。”
他语罢扶着人就要走,肩膀却被庄一凡一把攥住,对方似笑非笑,摆明了是要找茬:“我有说过你们两个可以走吗?”
陈恕瞥了眼自己的肩膀,心想庄一凡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上辈子来这招,这辈子还来,冷冷开口:“松手。”
庄一凡:“老子就是不松怎么样?怎么?你还想和我动手……”
“砰——!”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天旋地转,被陈恕一个过肩摔撂到了地上,登时发出一阵惨叫。旁边的保镖见状一惊,连忙上前把庄一凡从地上扶了起来:“二少,你没事吧?!”
“没你妈个头!你来摔一个试试?!”
庄一凡气死了,自己哪里请的这些保镖,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他龇牙咧嘴从地上起身,指着陈恕和段成材怒道:“给我堵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堵人的,保镖至少带了五个,一声令下,那些人立刻冲上前把陈恕和段成材围了起来。偏偏现在是大清早,街上没什么行人,就算有,看见这一幕也是不想惹麻烦,低着头加快步伐匆匆离开了。
陈恕见状识趣停住了脚步,他又不傻,干嘛一个对五个,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打不过:“庄一凡,你到底想做什么?”
庄一凡捂着屁股拨开人群走进来,心想陈恕真他娘的是个狠茬,怪不得眼睛都不眨就把自家大哥给踹了:“我不想做什么,一句话,你到底跟不跟我去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