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心游戏 第29节
这道散漫玩味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耳畔,就如同一粒石子掉入平静的湖面,把镜子里的幻象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踞着的黑蛇,它吞吐着红色的信子,头颅从镜子中缓缓探出,凑到了陈恕眼前:
【怎么样,可怕吗?】
陈恕讥讽开口:“一具不会动的尸体,有什么可怕的?”
现实生活中,往往是活人最伤人。
黑蛇满意开口,语气蛊惑:【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这场游戏你已经成功走到了最后,上辈子得不到的一切这辈子都拥有了,为什么还要回到江底去当一具冰冷的尸体呢?】
【庄一寒就在外面。】
【去和他说分手吧,把你上辈子所遭受的痛苦都还回去,而将来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使你痛苦。】
这条黑蛇语罢轻轻触碰陈恕的额头,然后缓缓朝着肩膀移动,用身躯一圈又一圈缠住了他,人类惯于以这种紧密的姿势提供温暖和安慰,它大概也想效仿,只是忘了自己是条蛇,冰冷的鳞片并不能温暖任何人。
陈恕一度感觉自己被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浑身冰冷,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具尸体,他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冷冷盯着镜子,里面除了他自己,还有一条缠在身上的黑蛇。
“下去。”
陈恕一字一句低声道,
“我做事用不着你来教。”
庄一寒不是那种没权没势的普通人,需要了勾勾手指就过来,不需要了就可以随便踢到一旁,如果给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分手,对方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陈恕需要好好想想,认真想想,
想出一个绝对合适的理由,彻底和庄一寒分开……
他语罢直接推门走出了浴室,窗外和煦的阳光落在身上,终于让人感受到了几分久违的温暖,陈恕却不想回房,直接躺在了沙发上休息,双目懒懒闭上,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自己真的还活着吗?
陈恕心想。
他浑身都冷得不可思议,身上好像有湿哒哒的水在往下滴,阳光让他感到温暖而又难受,只有努力往沙发角落靠近才能舒服些。
当庄一寒从睡梦中苏醒走出卧室的时候,就见陈恕正一个人睡在沙发上,对方整个人都陷入了夹角阴影中,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不偏不倚恰好避开他,落在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是不是冷了,怎么不进房睡。”
庄一寒找到毛毯盖在陈恕身上,然后伸手从后面抱住他,拥着和陈恕一起躺在沙发上,他昨天睡的很好,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清晨没睡醒的鼻音:“马上就要下雪了,今年你留在a市陪我一起过年吧?”
陈恕背对着他,听不出情绪的吐出一句话:“我要回老家。”
庄一寒也觉得不让陈恕回老家不太好,思考片刻才道:“那你回去待几天,再回a市陪我?”
陈恕轻笑了一声:“为什么?”
庄一寒闻言从后面陈恕抱紧了几分,他把下巴搁在陈恕肩膀上,隔着毛绒绒的、温暖的毯子,藏着恋爱期的别扭和患得患失,小声道:“我会想你的……”
冬天那么冷,他会想陈恕的。
可庄一寒不知道,陈恕上辈子也是死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冬季。
第30章 你上辈子没这么风光的
今天刚好是陈恕去医院拆线的日子,他原本打算自己去,但庄一寒非要陪同,两个人在玄关处一起换鞋,关系比起以前仿佛更亲密了些。
庄一寒满心满眼都是陈恕手上的伤,并不知道身旁这个男人正在认真思考该怎么和自己分手,他换好鞋正准备出门,一回头却发现陈恕没有动作,不由得出声问道: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这道声音把陈恕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下意识看向庄一寒,笑了笑:“没什么,我穿鞋,你先去按电梯吧。”
陈恕自从右手受伤之后,指尖就一直不太灵活,加上还在恢复期,穿鞋的速度就有些慢,他坐在门口的鞋凳上,弯腰把散乱的鞋带理好,另外一双手却忽然伸过来接替了这项工作。
“我帮你。”
庄一寒出乎意料蹲下身来,低头帮陈恕整理着鞋带,他大概从来没给人做过这种事,所以动作显得有些生疏笨拙,但神情认真,不见丝毫不情愿,一点点把鞋带理好,调整长短,最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收尾。
陈恕一开始想拒绝,但拗不过庄一寒,只好放手交给了对方,他垂眸望着庄一寒的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饶有兴趣开口:“庄一寒……”
“嗯?”
“你以前给别人系过鞋带吗?”
庄一寒动作一顿:“没有。”
系鞋带意味着要弯腰低头,这种姿势在某种层面上代表着隐晦的臣服,高傲如庄一寒,又怎么可能给别人低头系鞋带,他小时候看见弟弟因为鞋带散开摔了个狗吃屎,宁肯上楼去叫保姆阿姨过来帮忙也不肯亲自动手。
别人没有这样特殊的待遇,庄一凡没有,去世的庄老爷子也没有。
陈恕没亓亓整理再说话,因为心知他们两个很快就要分手了,尽管此刻他难以为这个答案而感动,但确实意识到了自己在庄一寒心里越来越特殊的地位。
哪怕漠然如今生的陈恕,也并不觉得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他上辈子吃过这种苦头,所以更加不想去触碰这个禁忌。
但他也不想像上辈子一样,当个为爱冲昏头脑的傻子,重新回到江里去当一具冷冰冰且腐烂的尸体。
毕竟做人蠢一次就够了,蠢两次倒不如不重生……
庄一寒给陈恕系好鞋带,正准备起身,手腕却忽然一紧,猝不及防跌坐在了陈恕腿上,他没料到对方的举动,从怔愣中回神,下意识看向陈恕:“怎么了?”
“……”
其实也没怎么。
虽然马上要分手了,但并不妨碍他在这一年期限里当一个合格的小情人。
陈恕一言不发抬手,缓慢摩挲着庄一寒温热细腻的侧脸,他的指尖仿佛有魔力一般,触碰过的地方都染上了薄红,庄一寒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无意识抿了抿唇,显得有些紧张。
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陈恕越靠越近,最后悄无声息吻了上来,他的吻一向很轻柔,带着温水煮青蛙般的慢条斯理,但每次触碰到舌尖的时候都吮吸得格外狠,让人连舌根都在发疼。
“唔……”
庄一寒被他吻得浑身发软,闷哼声溢出唇缝,双手紧紧搂住陈恕的脖颈才不至于滑下去,他呼吸急促,意乱情迷时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陈恕……陈恕……”
“嗯。”
陈恕饶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应着,庄一寒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臂缓缓下滑,不经意触碰到一片雪白的纱布,动作就此顿住——
那是陈恕为了救他留下的伤。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条伤口未经包扎的时候有多么鲜血淋漓,狰狞外翻,哪怕将来愈合也会留下一道无法抹去的痕迹。
陈恕那么漂亮修长的一双手,后半辈子都要带着这道疤痕一起生活,
那么怕水的一个人,偏偏要冒着生命危险跳下去救他。
庄一寒每每看见,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隐痛,他闭目皱眉,只感觉心里藏了许久的话正在蠢蠢欲动,控制不住想要挣脱牢笼:“陈恕,我……”
“我……”
他唇瓣颤抖,那几个字忽然控制不住冲出舌尖,那一瞬间耳畔所有声音都寂静了下来:“我爱你……”
他说,我爱你。
然而因为嗓子太过嘶哑,爱意太过低沉,入耳竟是无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说完这三个字,庄一寒仿佛卸下了几千斤的重担,他低低喘息着,心跳未平,只感觉脸颊发烫,已经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
陈恕读懂了庄一寒的唇形,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用那种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望着对方,然后缓慢抚摸着对方滚烫的脸颊,厮磨温存。
“后面几天有什么想和我一起做的事吗?”
他散漫问道。
想一起做的事?
庄一寒一愣:“什么意思?”
陈恕漫不经心啄吻着他的脖颈,一下又一下,因为情绪淡淡,低沉的声音总是有一种禁欲感:“除了想和我一起过年,还有什么?”
庄一寒这才意识到自己想歪了,然而他的脑子因为刚才的激吻乱成一锅浆糊,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一时间居然想不起还要和陈恕一起做些什么:“还有……还有今天要陪你一起去医院拆线……”
陈恕很耐心的轻嗯了一声:“还有呢?”
庄一寒睫毛轻颤,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他肤色白皙,其实长得很是精致漂亮,只是眉眼偏向狭长,大多数时候只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凑近了才能感受到几分破冰融雪的美:“快过年了,我们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庄家只剩兄弟两个,那些亲戚也已经断绝了来往,每次过年都没什么人,庄一凡偶尔还会出门给自己找点乐子,庄一寒则是真的待在家里一步也不出去,除了忙公事还是忙公事,平常还有保姆阿姨嘘寒问暖,但等她放年假回老家,整个家里就只剩庄一寒一个,空荡荡的更是冷清。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不一样些……
“好,”陈恕答应了,“还有别的吗?”
庄一寒认真想了想:“也没什么了,再就是几个朋友约了酒局,让我带你一起去玩儿,我怕你嫌吵,就没答应。”
陈恕似笑非笑问道:“你想去吗?想去我就陪你去。”
庄一寒其实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陈恕挑眉:“为什么?”
庄一寒:“以前我太忙了,没来得及把你正式介绍给他们,过去和那些朋友认个脸熟也好。”
自从落水事件过后,庄一寒就断掉了和蒋家的一切合作,有投资的直接撤资,有股份的直接转手卖掉,蒋氏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冷不丁被撤掉一大笔资金也元气大伤,惹得外面议论纷纷,不明白关系一向紧密的两家人怎么会忽然闹翻了脸,毕竟圈子里大部分人都还维持着“庄一寒对蒋晰爱得死心塌地”这个固有印象。
然而固有印象有时候也是需要改变的,
否则别人误会,自己也膈应。
庄一寒目光晦暗,捧着陈恕的脸用力亲了一下,低声认真道:“让那些人知道,我们两个才是一对。”
秋去冬来,阳光却依旧和煦,路边的枯树经历了盛夏时一场又一场经久不息的雨,早已寻觅不到半片叶子,枝条向天际竭力蜿蜒伸展,静等今年的第一场落雪。
下午,陈恕在庄一寒的陪同下去医院拆了线,伤口失去纱布遮掩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难免显得有些狰狞,只见他的右手臂上多了一条蜿蜒的、暗色的血痂,像蛇一样攀爬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一块无瑕白玉从中间硬生生裂出了一道痕迹。
那只手实在太漂亮,连医生都有些惋惜,叮嘱陈恕下次要当心,这么深的伤口,后期做除疤都难恢复。
庄一寒坐在旁边,闻言只感觉心里密匝匝的疼,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陈恕却没什么反应,他偶尔点头应和着医生的话,大多数时间都看向了窗外空荡荡的枯枝和天际偶尔掠过的一只飞鸟,似乎并不怎么上心。
“纱布再包三五天就可以拆了,记得按时抹药,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不然影响后期恢复。”
“谢谢医生,我们会注意的。”
虽然医生叮嘱的话都千篇一律,但庄一寒还是听的很认真,他反复确认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拿着开药的单子和陈恕一起离开,结果途经电梯的时候忽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争吵声,许多人都围在一起看热闹,远远看着像是有两个男的在吵架,揪领子骂人就差打起来了,护士在旁边拽着都不管用。
“艹你妈的!你渣人渣到我兄弟头上,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庄一凡,你有本事就弄死我,我还真不信你可以无法无天了!陈楚尧他是想不开自己割的腕,不是我拿刀逼着他割的,死了也和我没关系,再说人还没死呢,等他死了你再找我算账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