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谈话的内容几乎如出一辙。
  一来,问萧权川一家安好,替萧权川的现状感到悲凉;
  二来,细数萧广楼的昏庸无能,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歌舞升平,还信任小人残害忠良;
  三来,怒骂代政的高页勾结旧越势力,只为了他那宝贵的颜面,以及坚守一生的可笑的柔政之策,无视百姓之命;
  四来,以表忠心,愿意誓死拥护萧权川回宫称王,暴力夺政,再现盛世。
  萧权川一一摇头,回拒了,扬言道,不想再淌这一趟浑水,只想和妻儿平安共度余生。
  夜凉如水,萧权川一如既往给姜妄南洗脚按脚。
  他坐在板凳上,弓着腰,银发垂落,半遮的眼眸温柔似水,不再像五年前那般意气风发,暗藏杀机。
  姜妄南深知这些天有许多人来找他夫君,前前后后大概听了个明白,虽然他夫君摆明了态度,但姜妄南总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顾虑。
  姜妄南感受着从脚底沁入心脾的温暖,问道:“夫君真的不想再当皇帝了吗?”
  萧权川用干燥的布抱住他粉白的脚,抬到自己腿上:“嗯,为夫只想把所有时间用来陪南南和孩子。”
  “夫君……”姜妄南心里酸酸涨涨的,别扭道:“可是,夫君一身本事,不做皇帝,岂不是很可惜?”
  萧权川勾唇冷笑:“为夫本来就不是皇帝。”
  “什么意思呀?”
  “南南还记得,为夫的母亲吗?”
  他点头:“嗯,她从未疼爱过夫君,还给夫君种让人很痛的逆生蛊,好过分的。”
  “因为,为夫就是她一生光鲜亮丽的耻辱柱。”萧权川眼神忽然暗了下来。
  他后牙槽动了动,道:“有一次,她随圣驾,被氏族掳去,弄脏了身子,怀孕后,她用尽一切办法把为夫伪装成皇嗣,可奈何为夫的瞳色和身高,均遗传了氏族,她便用所谓的逆生蛊来压制这些特点,即便为夫痛苦万分,她也绝不会心疼半点,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她母仪天下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为夫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土匪之子,此事高页也知道,这也是他一直执着于扶持萧广楼的主要缘故。”
  “高页从来就是太上皇的一条狗,当年,太上皇病瘫,就是被为夫故意气的,也就是说,为夫的皇位,是靠城府得来的,为的就是向母亲证明,血统之说通通都是狗屁,实力,才是王道。”
  也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把皇位传给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呢?
  萧权川扯了扯嘴角,苦味道:“然而,五年前,为夫才意识到,血统这种千秋万代传下来的东西,几乎打不破。”
  姜妄南不解道:“为什么呀?爱民爱国的,就是好皇帝吧!”
  “五年前,高页为了新王,暴出了为夫的身世,你知道吗南南,当时,文武百官悉数罢朝,除了孙年海、任潜和天密阁,没有一个是站在为夫身边,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就好像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打水漂了,区区血统之说,就把为夫为百姓做的一切都给否决掉。”
  说着,萧权川自己也笑了,笑得让人有些心疼。
  姜妄南不知该说什么,只伸出手抱抱他,像夫君安慰他那样摸摸后背:“夫君那些年,肯定过得很苦很累吧?我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不管夫君是什么出身,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我一样非常非常爱夫君哦。”
  萧权川也抱着他,蹭了蹭他脖颈道:“要是南南早点出现,为夫兴许一开始就不会去争皇位,而是同南南相依为命,远走高飞,远离世俗。”
  “嗯嗯,那个地方一点都不好,我也不想夫君回去受累,我们早点回家吧?”
  萧权川亲了亲他:“好,明日就启程。”
  然而,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截住了他们离开的步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权川能力出众,足智多谋,治乱有功,朕颇为赏识,今封其为柱国大将军,封其妻为一品诰命夫人,明日进宫谢恩,钦此。”
  姜妄南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住,抬眼看去,萧权川脸色阴沉,不肯接旨。
  那公公阴阳怪气道:“陛下赏罚分明,大将军可不要不知好歹,还是接旨吧,抗旨不尊,可是要杀头的。”
  话罢,身穿盔甲腰佩宝剑的将士鱼贯而入,包围住他们。
  姜妄南吓得紧贴着萧权川,眼里满是惊恐。
  萧权川抬手揽过他的肩,捏了捏:“别怕。”
  那公公鼻孔看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挟着威胁:“还请大将军接旨。”
  姜妄南不大明白为什么萧广楼要突然封赏他们,他明明巴不得萧权川走得远远的。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时,只见萧权川双手奉上,牙关绷紧,眼里没有一丝谢意,反而杀气弥漫:“臣,谢主隆恩!”
  此刻的萧权川,周身气压极低,一身似正非正的邪气席卷而来。
  恍惚之间,姜妄南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城府似海、谈笑之间就能捏断敌人脖子的萧权川。
  第92章 大结局
  养心殿内, 莺歌燕舞,中央站着一个红纱女子,一边弹奏琵琶, 一边唱出靡靡之音。
  龙椅之上,一个圆脸圆头八字胡的男人身着玄色龙袍,美人高疏曼在怀里撒娇, 一口葡萄一口肉,眼睛眯成一条缝, 鼻头泛着酒味儿的糟红。
  大概就是传闻中的萧广楼吧。
  一旁, 置着一张书案, 上面堆着一摞摞奏折, 奏折后面,一个半白胡子的老夫子正忙碌批红, 握笔的手已经累到颤颤巍巍。
  不正是高页吗?
  未久, 一曲毕,一舞散。
  萧广楼步伐不稳地走下阶梯, 将一杯酒递到高页跟前, 无忧无虑笑道:“高卿别再忙了, 看得朕心烦意乱, 来, 喝两口, 一起玩儿。”
  高页推开酒杯, 拿起案上看了许久的图纸, 道:“陛下看看,这个布防图有无需要改进之处?”
  萧广楼懒得抬眼,挥挥手道:“切,入宫封赏而已, 哪需要军队布防?那萧权川不过就一庶民,朕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蚂蚁罢了,难道他还能把皇宫掀了不成?”
  高页语重心长道:“陛下,此人绝对不可小觑,有消息说,朝中不少重臣疑似倒戈,都拥护他造反,而且,他铲除了旧越军,深得民心,自古往来,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向背,才是治国之关键……”
  萧广楼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又给朕讲这些大道理,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陛下,防贼之心不可无啊……”
  “打住,哦,你说有人拥护他,那你倒是说出名字来啊,朕现在就把他们都杀了,看谁还敢跟朕作对。”
  高页叹道:“陛下,老臣说了多次,天子虽有杀生之权,但不可肆意妄为,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广楼的耐心磨得快没了:“滚滚滚,小题大做,明明这一次封赏是你出的主意,说什么他一进宫就把他杀了,以绝后患,怎么现在又怕起他来了?”
  高页道:“是这么个计划,但万一,萧权川趁此机会近身陛下,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那么局面就会化主动为被动,到时,我们反而引火上身,难以逃脱。”
  “行行行,你说了算,高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调几个军队就调几个,朕都支持,都没意见,”萧广楼索性不想听他叨叨,转而开怀道:“奏乐,起舞,哈哈哈。”
  高页换了个暖炉,喝了口热茶,继续修改布防图。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深冬,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预计会下雪。
  没过多久,一片片晶莹白从天而降,整座京城一片白茫茫,忽而一阵冷风卷走一片大如席的雪花,乘风远行,落在一个瘦白的掌心里。
  “居然下雪了。”
  屋檐下,姜妄南裹在白色大氅里,半张脸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眼睛映着雪光,他的手很暖和,雪花一碰即融,只留下残存的湿意。
  “哇哇哇,下雪了耶,下雪啦!”思渺月渺急不可耐就往外面冲,兴奋得蹦蹦跳跳,你追我赶,咯咯笑个不停。
  姜妄南看着就很幸福,叮嘱道:“小心点,地滑。”
  “知道啦!”
  “好像还是第一次下雪。”玄衣银发的萧权川从身后的房间出来,惯性抬手拢了拢他衣服,“冷吗?”
  “一点都不冷,夫君呢?”
  萧权川虽说也穿上了冬衣,但只有一层薄薄的绵底,最外面的黑色披风也是薄薄一片,看起来很颀长。
  萧权川摇头,从后背抱住软乎乎的他,银发垂在他肩前,绿眸随着月渺思渺的身影转来转去:“很暖和。”
  姜妄南偏头蹭了蹭他:“明日就进宫吗?”
  “嗯,不得不去。”
  “萧广楼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些什么呀?”直觉告诉他,突如其来的封赏绝非好事。
  萧权川淡淡道:“他们要的,是为夫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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