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天过来,原只是想打听一下情况,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虽然有想过最坏的情况,或是被叔伯催着还债,或是被冷眼相待,或是干脆直接关门不闻不问……但未曾想,过来之后,长辈们却对银钱之事只字不提,字里行间只有对他的拳拳关切之意,让他这个不曾得到过关爱的人,不禁有些动容。
  江璟云第一次面对亲人的殷殷关切,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他点点头,呐呐地回道:“已无大碍,这段时日麻烦叔伯婶娘们照顾,我怕耽误田里的农活,今日过来,也是想问问田里追肥的事情……”
  “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江大伯不在意的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土肥我已经弄好,过几日,让老大老二跟着一起挑到田里撒上就成。”
  “多谢大伯,这段时日劳您操心了。”江璟云真情实意地感激道。
  “这些事都不打紧,倒是……”,家里三个壮劳力,这么点农活半天就能弄完,江大伯提起另外一件事,“关于你读书的事。你爹生前,是盼着你能有出息的,但现如今出了这事,大伯想问问你,今后打算如何?”
  怕江璟云误会,他又补充道:“当然,现在只是随口说说,具体如何,咱们慢慢看着来也行。”
  “若是你想继续念书,”话到嘴边顿了顿,大伯似是在犹豫什么,迟疑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大伯这边,再给你想想办法……”
  旁听的大伯娘见他这样说,张张嘴,想讲些什么,但是看着那两个低头坐着的消瘦侄儿,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没有开口。
  唉,算了,都是苦命的孩儿。大不了家里再攥紧点腰带,总能熬过去的。
  江璟云很清楚,大伯其实也不富裕,甚至拮据程度与他家不相上下,但是为了他,大伯还是开口担下这个重任。
  这话听的他不禁眼眶泛红:从来没有人,会如此不计成本地对他好。
  不过,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大伯家也不容易,实在没必要将自家的重担也压上去,再压垮一家本就岌岌可危的贫苦人家。
  所以尽管十分感动,江璟云还是拒绝了。
  “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
  “关于学业的事,我打算暂且放下。一是父母离世,需得守孝三年不得科举;二是长兄如父,爹娘去了,作为长子的我,现下最应当担起责任,撑起这个家才行。”
  大伯娘听着大侄儿懂事的话,忍不住掏出帕子,擦掉眼角泛出的泪水:“唉哟,可怜的大侄儿,可恨那老天爷,让我那命苦的二叔弟妹早早地去了,苦了这些孩子们……”
  “又说这些做甚,凭白再惹侄儿们难过。”江大伯瞪大伯娘,自己却也红了眼眶。
  江璟云忙起身宽慰两位长辈,费力一番劝解,两个长辈才稍稍释怀。
  与大伯两人又聊一会,约定好去田里追肥的时间,二人便起身告辞。
  “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跟大伯说,大伯虽没甚本事,但只要我还在,少不了你们一口吃的。”将大伯娘递过来的一篮鸡蛋转交给江璟云,江大伯粗糙的大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些鸡蛋拿回去补补身子,莫伤心,凡事咱们且看后头。”
  满满一筐鸡蛋,也不知要攒多久。
  江璟云没忍住,再次红了眼眶。
  第3章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1]
  要问谁最苦,当属江老五。
  家中排行老五的江璟云,此时正在稻田里,尽情地挥洒辛勤的汗(泪)水。
  农历五月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晒的人火辣辣的疼。
  江璟云手里拎着沉重的木桶,不断的弯腰在稻禾根部撒上土肥。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开始腰酸背痛,汗如雨下,尽管穿着遮挡手臂的裋褐,也仍被锋利的稻禾叶割穿了皮肤,更别提流下的汗水浸湿衣服,真是让人又痒又痛。
  咬着牙坚持了一早上,江璟云便累的跟死猪一样,瘫在田埂边上动弹不得。
  江大哥江二哥两人看见,不禁打趣道,“读书郎怎的如此体弱,还是赶紧去旁边歇着吧,璟林也去,剩下的活也不多了,我两晌午就能干完。”
  江璟云也不逞强,任由他们笑话,拉着璟林便在田埂上坐下,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气来。
  累过头的他眼神呆滞,双眼无光地看着前方:前两日知晓家里只剩那么点田地的时候,心里还慌张的不行,如今看着这一大片稻田,只觉得浑身哪里都疼。现在还不到天最热的时候,光施肥就快要了他的老命,到真正收割的时候,可咋办啊?
  百无一用是书生,老祖宗的话就是有道理。
  曾·大学生·江璟云,现·文弱书生·江璟云,愁啊!
  “大哥大哥,看我们抓到的大田螺。”一个鸡蛋大小的田螺唰地举到江璟云眼前,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泥腥味,打断了他的惆怅。
  “嗯?好大的田螺,哪里捡的?”江璟云回神,伸手接过小妹几乎举到他鼻尖的田螺,转头看她和老三,发现他们两已经在带出来的竹篓里,装了小半篓的田螺,个个都大的出奇。
  今天江璟云把两个小带出来了。
  古代没啥娱乐活动,但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今天原是想着让孩子们出来放放风,没想到在江璟云干活的时候,他两跑去捡这玩意儿了。
  江璟云皱了皱眉头,这么多的田螺,他们不会跑去河里玩了吧,“老实交代,哪里捡的?你两是不是跑河里玩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时江璟云从未责罚过他们,但现在三弟江璟风一看到大哥严肃地板着脸,就莫名的有点发憷。
  江璟风慌忙指着离田埂不远的小水渠解释:“没有去河里,就在那里捡的,因为这个可以拿回去砸了喂鸡,我才带小妹去捡的……”话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来越低,生怕被大哥责骂。
  江璟云闻言走过去看了下那个水渠,这大概是平时用来给农作物浇水灌溉才挖的,约有两尺宽,水深只能浅浅没过脚踝。因为水是流动的,看着还算清澈,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条手指粗的小鱼在两边的水草里游来游去,看着应该没什么危险。
  他这才缓了缓脸色,但还是正色道:“抱歉,是大哥误会你们了,但以后像河边、湖边,这种水深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你们不许擅自靠近,知不知道?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晓得不?”
  三小只都乖乖点头。
  江璟云满意地挨个摸了摸三个小朋友的头,然后开始高兴地看竹篓里的田螺:“这田螺真大啊,水渠里还有没有,快快快,我们再多捡一点,晚上给你们弄个爆炒田螺吃。”
  二弟不晓得大哥怎么突然兴奋了起来,还打算吃田螺,忙劝道:“大哥,这个不好吃的,一股子泥味,里面还有沙子,我们平时都是拿来喂鸡的。”
  “啧,那是你们不懂的吃。用小米辣爆炒,再放点葱姜紫苏什么的去味提鲜,嘶,那滋味,绝了。”江璟云光是说就想流口水,干了一早上的农活,他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
  “哇,有那么好吃吗?”小妹也跟着流口水。
  “超好吃的!”
  “那咱们中午是不是就能吃到?”
  “中午不行,得先把田螺放水里吐干净沙子,晚上才能吃。”
  二弟、三弟在旁边听着也馋的厉害,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水捡田螺了。
  江璟云也挽起裤腿下水捡,边捡还边叮嘱:“圆屁股的是福寿螺,记得要跟田螺分开放,福寿螺是不能吃的,但可以拿来喂鸡。”
  三小只头也不抬地应声:“晓得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奋战,江家四兄妹收获颇丰,盆满钵满。
  看着这满满一篓田螺,江璟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穿过来快半个月了,终于能闻闻肉味了。
  也幸好,这个朝代的丧葬风俗对饮食要求不严:前三日不饮食,前七天只吃粥,七日后食蔬果,二七后可食肉。
  不然真让江璟云三年不沾荤腥,那他可能啥也不想干了,只想一头撞死回去。
  虽然田螺肉也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咱有的吃就行,不挑!
  正巧那边施肥的江大哥江二哥也收工了,江璟云热情地举手招呼道:“辛苦两位哥哥,今儿个一起来家里吃饭啊,我亲自下厨炒两个菜。”
  江大哥摆摆手推辞,家里肯定已经备好饭菜等着了,且他也晓得五弟家现如今十分困难,若真不懂事去吃饭,指不定回去还要挨爹娘一顿念叨,“小事一桩,无需客气,先回了。”三句说完,便跟江二一起挑着桶往回走了,生怕后面有人追着撵似的。
  江璟云看着他两离去的背影也没去拦,晚上炒好田螺再送一份过去就是了,到时给送家门口去,他们还能退回来不成。
  想罢拎起沉甸甸的竹篓,满足地招呼三兄妹:“走,咱们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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