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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见虞洲这样波澜不惊提戚棠,胡凭想了很多,最终却只问:你怨她吗?
  他看着虞洲的眼睛,褶皱而苍老的眼球雪亮,似乎不单单意指罚跪这件事。
  虞洲全当不知,只是默了默,道:不怨。
  谁能怨那么个姑娘呢?
  她内心平静如死水,恩怨很少。
  胡凭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褶皱极深的眼皮一垂,道:望你之后,也不要怨她才好。
  人心总有偏颇。
  即使胡凭偶尔也会替虞洲觉得不公平,从他知道虞洲存在的那刻起。
  看着无碍,直到替虞洲号脉时,胡凭才知道她受得伤病不轻,裙裾下都是血,再加上跪了几个时辰,尤其心脉郁涩。
  你竟能忍?
  胡凭啧啧称奇。
  虞洲手背上的皮肉尽数碾烂了,因着修为自我修复,不再渗血,却也恐怖,常掩在袖子里,虞洲本人又不说,一直没发现。
  胡凭:皮肉伤倒比阿棠那丫头伤的重。
  虞洲低眉顺眼也不算多低眉顺眼,就是较委婉一点的面无表情。
  手被白纱布裹得严实。
  而后胡凭领她去药园子里,从竹编里挑挑捡捡几捧晒成干的药草,叫随侍药园子的哑巴药童碾成粉末。
  哑巴药童手脚麻利,顷刻就装在瓷瓶中给虞洲递了过来。
  虞洲不看那药童一眼,只是垂敛眉眼攥进掌心,而后同胡凭告辞,一人缓慢的踱回了自己的屋子。
  沿路清风。
  胡凭在她身后看着虞洲走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许是他终是老了,见谁都觉得是极好的姑娘。
  房间清净冰冷,窗户未阖。
  虞洲低头嗅了嗅瓷瓶中粉末的气味,嗅着清苦,并不好闻,她神情淡漠,漫不经心似的随手放进妆奁,她怔愣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
  何必生成这副模样。
  ***
  守了戚棠一夜的唐书在破晓之前睡了过去。
  半月还斜斜挂在天边。
  香炉药香渐淡,浓烟成了细细缕缕的轻烟。
  门被人轻轻推开,进来的虞洲换回了一身白衣,乌发半挽。她举止从容、慢条斯理,掸了掸身上沾带的露水。
  她看了眼薄烟缭绕的香炉,单手挽袖,揭开香炉顶盖,刮了两勺药囊中的粉末,加入香炉之中。
  动静很轻,唐书却忽然惊醒,她支起身忙去看戚棠,见自家女儿依旧沉沉睡着,松了一口气,而后转头,看见了不染纤尘的虞洲。
  看不出来,她是从血炼之地杀出来的幸免于难者。满手鲜血,偏偏最爱白衣,眉目清冷如画,分明最是人间谪仙的模样。
  香炉中的药香逐渐浓郁。
  唐书眸光复杂的看向虞洲,几缄其口,她道:多谢。
  她已然很疲惫了。
  护着女儿的唐书也只是世间最平凡的母亲,平素极精致的妆面此刻尽卸除,露出寻常人家妇人的情态。
  虞洲慢悠悠道:夫人不必道谢。
  名义上是戚棠的师妹,实际上是什么就连虞洲自己都说不准,她不叫唐书师娘,叫不出口,而她也不想听。
  二者之间沉默片刻。
  我来吧。
  唐书看着虞洲,眼底沉淀浓思,她不信虞洲。
  虞洲却冷静重复道:我来照顾师姐吧。
  唐书不愿,只是时间到了。
  她看向门外来接她的夫君。
  此刻露气重,他臂上挂了一件披风,撑着一把油纸伞。
  戚烈沉默不语,他从前飞扬的剑眉如今一点一点平缓,被扶春、被她、被戚棠磨砺得不再像是那个年少成名、一剑惊天下的少年侠客。
  唐书艰涩道:好。
  她步步退,步步看,虞洲送她出了门,而后一寸一寸将门阖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小剧场
  18
  第18章
  二人眸光交错间,虞洲漠然垂下眼,紧闭的房门将景色错绝开。
  门外,戚烈温柔替妻子围上披风,见她仍然直直望向闭合的门,就索性揽着她肩膀往后转,撑着伞一步一步带她走远。
  风声中,唐书问:阿棠会好吗?
  戚烈道:阿棠会好的。
  半刻后,唐书又问:阿棠会好吗?
  戚烈温和,不厌其烦道:阿棠会好的。他揽紧自己的妻子,眼底是最清澈的包容,他说:我们的女儿会活得长长久久。
  大抵执念都是戚棠,便再无暇分些注意给其他人。
  而屋内的虞洲回身,只见烛光幽幽里躺着的小阁主,嫩白的脸,烛火辉映的阴影跳动,额上纱布缠绕,双手平放于身侧,如古墓里静谧、宛如睡颜的墓主人。
  虞洲坐在唐书方才坐过的圆凳上,她将袖摆捋好,目光低低在探出袖笼的手心上,指尖摩挲,似乎在眷恋那一朵野花的触感。
  花瓣碾烂于指尖是潮湿黏腻的。
  满手血腥也是。
  掐死一个人同样是。
  片刻后抬眸眸,盯着戚棠半晌出不了神。
  许是白日脆弱苍白,而在红烛之下,竟然跃动生机,浓艳流淌。
  眉睫极黑,肤色极白,精致到如一雕一琢都毫无偏颇的瓷件,触之生润。
  虞洲知道,她会以这副模样,长至及笄,而后修金丹,这副容貌会脱俗艳丽到惊心动魄。
  虞洲松了指节,手掌搭在膝盖上,如此看了一夜。
  天边圆日最后一点边际彻底显露,尚且殷红的晨霞铺满天际,药烟又淡了,她起身添了第二波。
  虞洲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垂眸,剔透的眼瞳折射光线。
  戚棠睡了一夜,一动未动。
  虞洲想,真的无碍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做起来心悸,垂眼轻轻碰了碰她小师姐的手背,冰冰的、凉凉的,与她每时每刻所能触碰到的温度天差地别。
  唤不醒她。
  虞洲俯下/身,看她呼吸与眼睫颤动,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剩一派平静无波,眼睫烙下长长的阴影。
  她知道有人下了死手,只是
  虞洲去摸脉息,单手捏住脆弱手腕,指腹搭住搏动,仍觉无碍。
  戚棠。
  虞洲轻轻开口
  你醒醒。
  声音轻轻响在一片沉寂之中,她似乎极少这样温和唤一个人的姓名,音调有些颤,如山间泉水潺潺。
  确实唤不醒。
  她又的确无碍。
  虞洲沉下眼,捏了一根白针,画阵,白针穿透阵心而后消失不见,稍片刻后,那人带着古怪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哟,守着小阁主一夜未睡呢?
  她似乎等着虞洲,等了很久。
  虞洲只问:你做了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我做了什么?那人思量再三,语气婉转拿腔作调,哦,小阁主中毒昏迷了?呀呀呀,这就跟我没关系了。
  她抚着脸颊边的红痕,那是白针擦出的轻细伤口,她知道虞洲不信,唱戏似的叫着冤枉:虞姑娘怎么什么都怪罪于我,要知道,想取她性命的不止我一人。
  与之掰扯不清。
  虞洲在思考杀意。
  她不会死的,对方沉默良久,头一次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而后抬手用灵力修复脸上伤口,至少此时。
  她轻讽笑出声来:你不是有感觉吗?
  ***
  苦读一夜的胡凭再来的时候,神情轻松,鬓边银发在闪烁。他叫众人在外头等,偏偏将虞洲关进了戚棠房里,而后问她:老朽且问,你二人行至此处,可有遇见弥天大雾?
  虞洲眉眼平静:有。
  胡凭有些失望,道:为何不说?
  他能看得出虞洲的隐瞒。
  虞洲没说话。
  胡凭叹了口气,又问:你可有不适?
  虞洲眼皮子沉了沉,她一夜未睡,面色十分苍白,喉音在唇间辗转,还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垂着眼。
  胡凭并未介意,只是深深的看着虞洲,重复她曾经的回答,道:你说了不怨她的。
  老人家语气和态度都很平缓,虞洲一愣,呼吸顿了顿。
  胡凭没再追究,只是让虞洲出去,叫外面的人不许进,要直到他出去了才可以进来。
  几人在外面等。
  酒酒问虞洲:仙尊叫你做什么?
  虞洲冷漠的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最该问的唐书只是落了几道眸光,却只字未问。
  酒酒不满虞洲不答和她轻慢到几乎漠然的姿态,道: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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