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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公平……”
  庞幽喃喃咀嚼着这二字。
  不知为何,他在这时忽然想起了父亲苍老的面庞,又想起父亲在北境破屋里,给母亲用破木板立的牌位。
  父亲说,天道不公,他们一家被奸人陷害,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但那贼人却仍在京中呼风唤雨,而他也无数次地祈求上天能开眼,让庞幽有机会能走出北境这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去温暖些的地方,过上平凡的日子。
  只是……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仙,那它在哪里?
  它为何从来不回应父亲?
  又为何,要将母亲也夺走呢?
  庞幽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酸楚,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忍不住将这一切告诉了眼前的巴纳姆,哭得十分伤心,而最终,女人却只是将他抱进了怀里,慢慢地抚摸他消瘦的背脊。
  “别怕。”
  她说:“这世上虽没有神,但是我会帮你,让你的父亲能够心安地接受你离去……从此往后,你也不必再去依仗虚无的神明,只要你的脚还踩在大地上,大地便是你的盾,也是你的矛,它会帮你复仇,更会帮你取得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而你需要做的,不过是让大地的种子播散去更远的地方。”
  说罢,女人哼起了一支悠长的曲子,庞幽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感到自己像是一颗种子,沉进温暖的土里,而再度醒来时,他已不在那毡帐,而在一处被搭起的简陋兵营。
  叛军今日又下了两城,愿意追随他们的流民也又添了将近两万,现今,大耳手下已有一支将近七万人的军队,他们浩浩荡荡,却没有立刻北上,反倒向着江南去了。
  毕竟,江南本是鱼米之乡,百姓生活富庶,自是能解决他们现今兵粮短缺的难处。
  庞幽,又或者说是裴深躺在草垛扎成的床榻上,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他曾受过巴纳姆的密法,让他的身体快速成长,也因此,他的骨骼远比常人要脆弱,那一顿廷杖虽是已经放得够轻,却依旧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兄长,你醒了吗?”
  这时,帐外有人轻声叫他,是大耳。
  在裴深来到大陇的这些日子,北境又陆续丢了不少孩子,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在风雪里尸骨无存,殊不知这些孩子大多都活了下来,非但如此,他们也都成为了巴纳姆的孩子。
  大耳正是其中之一。
  就和裴深一样,他本也是出生在北境的罪臣之子,本来要在那里做一辈子的苦役,但还不到四岁便被人掳走了。
  之后,那些传闻中会吃人的鞑子并未伤他,他们那看似用来吃肉的食刀其实是用来攀山的,而那些刀刃上的缺口也是因此而来,他们带着他翻过一座高山,然后,见到了属于他的巴纳姆。
  在契贞,巴纳姆是所有人的母亲,无论是成年的男人,抑或是年迈的老人,在巴纳姆面前都是一样,一如这大地上的所有生灵都得依仗着大地存活,巴纳姆便是契贞人的大地,她们领着契贞人登上高山,征服风雪,最终,巴纳姆还会为契贞带来新的子嗣和希望。
  大耳被养在巴纳姆身边的时间不算长,只有短短三年,但是,却已经足够了。
  巴纳姆待他们极好,生来便从未吃过一口肉的大耳原先是个瘦弱至极的孩子,但在巴纳姆的照顾下,他很快便长成了一匹强壮的马驹,巴纳姆说,他早晚会带领他们,焚尽大陇的旧土,让那块腐朽的大地重新焕发出生机。
  于是很快,大耳被送回了大陇,又被带去了潭州。
  就像是这些年来无数被契贞安插进大陇的暗桩一样,大耳亦是怀揣使命而来。
  只是,不同于寻常暗桩,他不需要断舌,反而像是个寻常孩子一样,跟着孙老长大,做了潭州城中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直到,属于他的任务被交到他的手上。
  披着乾坤皮的邪祟会蛊惑人心的传言正是出自他口。
  巴纳姆说过,陈旧的土地只有经过焚烧才能够重新开出花,而那片大地上所有生灵也是一样。
  一切沉疴顽疾都会随着这把火被烧个干净,很快,腐朽虚无的神明都会消失,大地上也会生长出崭新的人。
  大耳如此想着,毫无犹豫地将他的养父推上了疯癫的绝路,但这不过是开始。
  随着大陇的皇帝下旨清查观音血和神火信徒,内乱的战火开始蔓延,大耳这时却收到了密信,让他再等等。
  陇人信神,但他们口中的神亦不过只是一个好一点的人,既如此,便要抛砖引玉,这样,才好叫人相信他们造出的新神。
  一月间,无数自称无常心投生的叛军领袖被陇军杀死,而大耳也知道,时候快要到了。
  他本就是那颗巴纳姆口中,会焚尽大陇的火种,已在这片土地上沉睡了十多载,现今终是到了破土的时候。
  已是夜深,大耳走到床榻前,将跌打药递给那个面容消瘦的青年,关切道:“兄长,你好歹吃些东西,之后一路会很辛苦。”
  这些年来,两人虽从未谋面,但却一直暗中通信。
  他们都知道,曾有一位巴纳姆在离开契贞后心生迷惘,于是再那之后,便再没有别的巴纳姆入关,为了播撒契贞的种子,裴深成了巴纳姆的眼睛和耳朵,更是那只会将火种放进地里的手。
  因两人身份特殊,他们在来到大陇时非但没有断舌,也是为数不多用上大巫密术的孩子,所谓改头换面,指的便是那偃苗助长的针法和变声。
  要让这片大地重生,他们二人缺一不可,为此,大耳一直将裴深当作长兄来对待。
  一时间,军帐里无人说话,而看着手里的药瓶,裴深恍惚想起多年前他刚到曹府的那个夜晚,而那时,他是那个叫人兄长的人。
  时间过的还真是快,一晃眼,竟已走到了这一天。
  裴深想着,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用太操心我的事,这不会让我感激你,因为,你现在身上有更重要的任务。”
  半晌,他出声冷冷,抬起头来。
  过去在朝中时,裴深从不与人对视,为的,便是藏住这一双眼睛。
  冰冷而阴鸷,如同被北境风雪冻住了的眼睛。
  “想要让陇人的皇帝害怕,你必须要拿下江南才行。”
  裴深淡淡道:“做好准备了吗,小神火将军?”
  第116章
  随着小神火的出现,战局很快就开始发生逆转。
  大耳率叛军顺着他们早已商定好的路线朝江南而去,不足一月,叛军已从十万变成了二十万,其中有不少都是这回被捉去剥了一层皮的身负观音血之人,不顾伤还没养好,也要带着全家老小参加叛军。
  既然已经有人反了,那他们这些本就承了仙蜕的人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不如殊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挣来一线生机。
  此事裴深亦早有预料。
  早在大耳这支叛军异军突起前,他便已经让各地的探子散播小神火的流言,如此他们每到一地,都有数人前来投奔,而裴深更是早早备好了伤药,为的便是让这些在皇帝手上吃了苦头的陇人百姓对他们死心塌地。
  在雪山里,巴纳姆曾经教过他,这世上万物都可以被驯服,羊羔烈马可以,豺狼虎豹也可以,而人不过是种聪明点的生灵,自然也有驯服它的法子。
  驯服人的办法,便是抓住他的心。
  早在裴深被送来大陇前,大陇便已经有许多契贞送去的探子,其中大多是由马市入关,还有一些则是由那些曾经一手炮制灰鹞岭惨祸的先人领着,直接翻越了两国之间的天堑,便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变成了陇人。
  契贞人并不惧山,更不惧雪,对他们而言,要是能死在山上,其实是一种荣幸。
  这些被他们送去大陇的孩子会时不时带来情报,于是,即便巴纳姆远在关外,对聂言和曹嵩,她们可谓是了若指掌。
  情报里说,曹嵩有个病怏怏的儿子,为了治好儿子的病,曹嵩什么鬼神都愿意相信。
  情报里还说,聂言是个极度趋炎附势之人,为了讨好自己的老师曹嵩,他也什么都能说出口。
  既如此,将裴深送进曹家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利用两人的弱点,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曹嵩相信,只要收一个义子,就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活下去。
  巴纳姆说,难的并非是控制别人的心,难的,是控制自己的心。
  据说当年,她们当中曾有一位十分杰出聪慧的巴纳姆,十岁便已经能让将死的兔子再活三日,甚至还曾经发现了一种遇热便会流血的石头,凿成佛像便能制造“天兆”……这位巴纳姆曾是整个族群的希望,但现在,她似乎已经开始迷失了。
  在契贞,即便是巴纳姆,只要丢失了心,最终也不得不走进风雪里,回归天地之中。
  于是后来,再没有别的巴纳姆入过关,因为担心被送去大陇的孩子迷失,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更是被断了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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