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一夜之间,聂言死了,曹野跑了,在家养伤的裴深也不见踪影,外头还有妖人打着神火将军的旗号四处作乱,不但给百姓乱点“观音血”,还妖言惑众,煽动他们造反,杀了当今首辅。
可想而知,聂言尸首回京的当晚,三法司官员战战兢兢地侯在御前,生怕一个抬眼,自己便会人头落地。
晚些时候,数匹快马急奔出城门,带去了一个所有人早已知晓的旨意。
皇帝下旨,让各地官府清剿所有叛军,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伙杀死当今首辅的凶徒给找出来。
正如十年前阮云夷平的那场天罗之乱,只不过这一回,这乱子的矛头竟是直指神火将军。
虽然皇帝并未明确下旨要求拆庙,但妖人都已自称是神火信徒了,这神火庙又如何还能留得?
一时间,各地的神火庙纷纷被夷为平地,这还不算,官府竟还倒查三月内给神火庙敬过香的百姓,一经发现便要给捉去牢里严刑拷打,逼着他们说出与那伙歹人的联系。
许多百姓不久前才因为背后有观音血遭过一次罪,伤尚未养好,田里杂草丛生,眼看就要赶不上收成,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拜过神火竟又给捉进去一次,而这一回许多人身体本就虚弱,不堪折磨,最后,竟是活生生死在了牢里。
如此又折腾了将近一月,各地陆续死了许多人,刑部的案卷堆成了小山,但即便如此,有关那伙凶徒的线索却还是寥寥无几,就在三法司焦头烂额之际,又一个晴天霹雳落了下来。
西北有人反了。
这一年本就是旱年,田里庄稼给晒死了一半,本已是要吃不上饭,然而祸不单行,官府先查观音血,又查神火庙,便连佃农家中瘫了的老母都不放过,只要背后有痣便得脱层皮,以至于短短半月,村里的枯树都给砍了个干净,但即便这样,棺材也还是不够用,有些人只得草草用草席一裹便填进了龟裂的地缝里,不出几日,尸体便给饿坏了的野狗啃了个干净。
自古以来,这样的事曾经发生过许多次。
不出几日,有人从被推倒的神火庙里扯出了一段红色案衣作旗子,又让家里的婆娘歪扭绣了一团红莲般的烈火上去,趁着夜黑,抹了来捉人官差的脖子。
既然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了,那还不如反了!
一时间,黄土地上四处扬起赤幡,待到消息传回京城,叛军队伍已集结了足有千人,为首的佃农高瞻骑着抢来的白驹,自称是继阮云夷之后新的无常心投生,大骂大陇皇帝忘恩负义,背弃神火将军天恩,而为了招募兵马,他重建神火庙,号召神火信徒加入义军,为将军正名。
这还只不过是起义军的冰山一角。
在高瞻后,先后有四五支起义军揭竿而起,或许是为效仿高瞻,他们不但都自称是无常心投生,更是大肆宣扬阮云夷因在大陇受了不白之冤,回到九天虽是神魂归位,却一直无法忘却前事,于是特意又将无常心投下凡来,意欲找到其他七样仙蜕,助百姓推翻暴政。
而很快,战火从西北一直烧到了江南,神启帝先后派了数名将领率兵平乱,只可惜,他们不是阮云夷,神火将军也并非天罗。
待到这个消息最终传到宁州时,起义军已集结了超过万人,浩浩荡荡地在各处与朝廷派来的平乱军战成一团。
而随着民间大乱,自是也更无人在意,宁州城里那户许久都没人住的宅子,近些时日似乎又亮起了灯。
就连曹野也没想到,他竟是当真活着回到了永州,甚至,又住回了那间被他买下的小宅院。
正所谓弩下逃箭,有时,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曹野心知经过七载布局,聂言一死,契贞便已占了先机,他即便此时见到了皇帝,皇帝也必是不会信他所说,无奈之下,为求之后有一线转机,曹野也只得带着勾娘等人悄悄返回宁州,先安顿下来再想对策。
也好在,因为四处起义,神启帝似乎已经顾不上他,派人平乱的同时,竟是连一张他的通缉都没有贴,以至于当曹野回到宁州,邻里见了他,竟还是会叫一声裴公子。
明明是过去于再寻常亲切不过的姓氏,如今听来却是分外讽刺。
也不知裴深现在何处……
回到宁州后,曹野每日都让其他几人出去打探消息,然而,却只能知晓近些时日的战况激烈,叛军虽是屡战屡败,但因人数众多,便是今日散了,明日也会重组,如此反反复复,惹得陇军心烦不已。
今日,孔雀去买药时又听到了新消息,一回来便嚷嚷道:“听他们说,那个高瞻好像死了!”
“高瞻?”
尉风正在院子里擦剑,听这名字只觉耳熟:“不会是那个头一个起兵造反的人吧?怎会忽然死了?给朝廷杀了?”
孔雀人高马大,拿着几大包的药材也不觉得累,他一边招呼南天烛和火丫过来帮自己分药一边说道:“我听卖菜的说,他是被自己的副将给杀了,因为强占民女,失手打死了人家的亲哥哥,最终害得那民女也咬舌自尽……就这德性还敢自称是阮云夷之后的无常心投生,谁会信啊?”
近些日子,叛军虽是声势浩大,但在与陇军的战斗里却频频露出颓势,只因不论是哪一支叛军,领袖都做不长久,时常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导致剩余叛军好似一盘散沙般群龙无首,在训练有素的陇军面前根本不是对手。
闻言,南天烛亦是义愤填膺:“阮将军模样好,人品也好,光风霁月,又怎是这些歪瓜裂枣比的了的?”
“这也不奇怪。”
这时,院落一角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些人原先大多是佃农出身,除了种地也不会别的,本就不知该如何给手下人做一个表率,称王称霸后自是不知收敛。”
不知何时,躺椅上的曹野已经睡醒了。
这些日子他们虽一直东躲西藏,然而,在孔雀的调养,以及所有人自觉将最有油水的一口都让出来之后,他竟还奇迹般地被喂胖了些,在太阳下晒着,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勾娘呢?”
曹野刚醒,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下意识便想叫勾娘,结果南天烛走过来往他手边放了杯茶水,无奈道:“城里屠户的弟弟参加叛军,屠户连夜逃了,肉铺买不到肉,勾姐姐打鸟去了。”
“我一天不吃肉也不会死的。”
曹野只觉无奈,比起晚上喝鸽子汤,他还是更想醒来就看到勾娘。
而听见他的抱怨,孔雀却只是哼了一声:“那可不行,你这身子就得靠吃好睡好慢慢养着,否则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我姐为了让你好好休养都忍痛少吃肉了,你少在这儿挑三拣四。”
也好在,就在几人说话时,勾娘也回来了,只见她额上沁着薄薄一层汗,手里提着三只鸽子,一开口,却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刚刚打了只军鸽。”
“什么?”
一听这话,曹野顿时给吓得一个激灵,一下便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而勾娘见吓到他,不慌不忙又补上了后半句:“不过我捉了它,拆了信,看完又放回去,将它放了。”
如此,众人脸色方才缓和,尉风更是松了口气:“此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军鸽寻常不会飞这么低,除非它已快将信送到了……说明朝廷的平叛军就在宁州附近。”
“也难怪说那屠夫要连夜逃了,一旦被发现与叛军有联系,只怕会被就地处死。”
火丫面色凝重,这些日子因民间战乱蔓延,宁州周围的卫所兵已然全数被调来巡查,生怕被叛军溜进城里,想来,要不是他们回来得早,只怕现今想要再进城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曹野问道:“那信里说了什么?”
勾娘想了想:“信是写给宁州官府的,说的应当是,宁州周边的叛军因同室操戈,起了内乱,已经被平叛军尽数清剿了。”
这么一说,曹野立刻就明白了,这信是写给宁州官府安抚人心用的。
现今民间乱成一团,宁州城中亦是人心惶惶,正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许多百姓家中存粮本就不多,生怕到时打进城里来自己便一分不剩,于是近些日子都想着要往山野里逃了。
他皱着眉思索片刻:“同室操戈……莫非,是宁州周围的叛军头子也名不副实,被发现不像无常心吗?”
“多半是吧,这些人本就是打着神火将军的旗号起义的,若无仙蜕的身份又如何能叫人信服?”
勾娘说着利落地将鸽子拔了毛:“他们都说,神仙并无神魂,只有一心,一心自在,则三界内外随心而转。阮云夷长得和神火将军一模一样,本就是神火将军的心,在他归天后,神火将军就算是归了位,其他仙蜕也开始慢慢苏醒……只可惜,阮云夷在人世走了一遭,尚有尘缘未了,于是特意将一半无常心投下界来,既为了斩断因果,也为了带其他七样仙蜕重返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