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比起前两封,这一封明显要厚许多。
对于七年前的天火,聂言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古怪的疑问。
为何天火偏偏会在他和曹野一同进宫面圣时落下?
要知曹野可不像他的父亲,除非召见,没事不喜欢往御前凑,聂言与曹野会一同面圣的机会本就寥寥无几,若非那时曹嵩病重,新帝为体恤老臣召二人一同入宫,只怕他们也根本不会有机会在御前相见。
然而,天灾恰好便在两人面圣时发生,此事未免太巧,虽说两人最终都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乾清宫都被震塌了,其中生死又有谁说得准?
总不会是有人想要趁此机会,将他和曹野一同除掉?
以曹嵩当时境况本就活不了多久,聂言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进度,而选择制造那场天火的人,难不成也是这样想的?
只要曹野死了,曹嵩也必死无疑,换言之,要是那场天火实施得当,说不好可以同时要了曹家父子和聂言的性命。
世上又有什么人,会如此憎恨他们三人?
对于这个问题,聂言心中早有一个名字。
先帝还在时,聂言曾助曹嵩扳倒当时的右都御使庞熙,致其一家被流放北境。
朝堂之上本就满布明枪暗箭,聂言从入仕之初便知,此行是龙潭虎穴,许多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庞熙并不是聂言助曹嵩扳倒的唯一一人,却是为数不多被“留下活口”的输家。
毕竟,彼时曹野虽然已经年满五岁,但身子骨却远比寻常孩子要孱弱,大病小病不断,朝野中更是不乏有人私下里说,那是曹嵩及其祖辈造孽太多,这才导致曹野受了连累,生来就是短命鬼。
曹嵩此人虽是狠辣,但无奈却有儿子这个罩门,一时心慈手软,竟是只让庞熙获了流刑。
当时聂言便知此事恐成祸患,本想要斩草除根,奈何庞熙因出身武将,与阮家交好,经由镇国将军阮天青暗中打点,庞夫人虽是因为难产死在了半路,但庞熙和庞夫人诞下的幼子却都活了下来。
而在当时,阮天青本就是辽州总兵,阮家常年驻军北境,待到庞家人到了北境就更没有了聂言插手的余地,此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之后,以聂言的性子自是放心不下,他几次派人打听,只听闻庞家人大多死在了去北境的路上,虽然庞熙和他的儿子都活了下来,但是,却也没有活太久。
庞熙幼子六岁时,被来北境掳掠的鞑兵掳走,庞熙也因为此事伤心过度而死在了北境,之后家中人丁凋零,庞氏一族便算彻底灭门了。
只是……庞熙的儿子,真的死了吗?
随着天火旧案被重新翻出,这个疑问久久盘桓在聂言心头不散,并且,使他越发疑心。
算起来,要是庞熙的儿子还活着,七年前应当还不足弱冠,只是个孩子,又如何能干出这一番石破天惊的大事?
聂言对此怎么也想不通,但是,却也不得不查。
眼下这封密信里,装着的便是他派人去北境调查此事的结果。
定了定神,聂言细细去看那密信,其中言,庞熙幼子名为庞幽,因为是在流刑途中出生,先天不足,所以生来便很瘦弱,但是,从小却伶俐聪明,在他被鞑兵掳走前,甚至已经和父亲学会了读书念字。
北境有传言,称被蛮夷掳走的孩子都被当成两脚羊吃了,而庞幽的结局多半也是如此,只是,聂言派去北境的人几经打听,却是意外得知了一件颇为耐人寻味的小事。
在庞幽被人掳走后,庞熙夜夜痛哭不止,三千里的流刑早已摧折了这位昔年武将的身体,以至于他在失去儿子之后迅速衰老,加之无人照顾,眼看就要不行了。
结果,就在这时,那不久前才来过的鞑兵竟又去而复返,可想而之,庞熙因丧子之痛早已恨他们入骨,当即竟也顾不上身体孱弱,一头便扎进了风雪里,誓要和那些鞑子拼个你死我活,为他那尸骨未寒的儿子报仇。
那一日,所有人都以为庞熙这一回只怕是回不来了,不是要被冻死,就是要死在那些蛮夷的刀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不久后,随着那些蛮夷骑马离去,庞熙竟也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了雪地。
他浑身被冻僵,但就仿佛失了魂一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破屋,怔怔地坐在床上。
有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但庞熙却始终一字不答,而当天夜里,他便因为受寒而病倒,之后不足三日便亡故了。
有人曾经见过临终前的庞熙,说他死前好像忽然想通了一般,不再满嘴念着儿子,甚至不再咒骂那些关外的蛮夷,死状颇为安详。
随即,又有人想起那日蛮夷来犯,不知为何什么都没有带走,没有抢粮,没有抢马,女人和孩子也都无一失踪。
一时间他们不禁怀疑,那一日在重重大雪里现身的,真的是人吗?
还是说,那是死去的庞幽因太过思念父亲而造出的幻象,他是如何走的,便又如何回来,最终,因为见到了儿子,庞熙也得以瞑目。
转眼间,庞熙也已经故去了多年,而这段流言,也成为了庞家幼子留在北境的最后一笔。
“庞幽……”
看完了信,聂言心中几乎立刻便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当年,正是他助曹嵩扳倒了庞熙,也因此,他对庞熙为人十分了解,此人武将出身,血性忠勇,要是庞幽当真死在了鞑兵的手里,那一日,庞熙必要和人拼个你死我活。
便是聂言笃信鬼神,也绝不会盲目到去相信那一日造访北境的只是一堆幻影。
一瞬之间,聂言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他抬起头,这才发现房间窗子竟不知何时敞开了,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顺着夜风飘了进来。
第108章
“你们可知我是谁?如此行事就不怕掉脑袋?”
聂言给人按倒在一片血泊里时,整个驿站里已经几乎不见活人,他手下暗卫横七竖八地死成一片,有许多甚至是在毫无防备下被人抹了脖子。
局面在顷刻间就变得不可挽回,最可怕的是,当这一切杀戮结束,除了聂言粗重的喘息,驿站里甚至听不见一丝声音。
那些黑压压站在院里的人,黑衣蒙面,就像是一道道站立在黑暗里的幽魂,手中长刀虽还在滴血,但却是鸦雀无声。
“你们……你们究竟是如何……”
自七年前因天火断了一条腿,聂言已有许久不曾这样狼狈过了,他腿脚不好,那些人便将他直接从楼梯上扔下来,也不知是摔断了哪里的骨头,只要一动便疼得钻心,只得不住喘着粗气。
人群中无人说话,聂言却只觉难以置信,他在首辅位置上呆了七年,在朝中树敌无数,为此,他才培养了那些暗卫防身,这次被皇上派出京城,聂言自是知道这一路凶险,于是早已在沿途安插岗哨暗卫接应,按理说,他宿下的地方,便是只鸟也不可能飞进来。
眼前这些人,究竟是如何神鬼不觉地潜进来的?
他还未想通,忽然间,有人在暗中笑出了声:“事到如今,聂大人都要活不成了,竟还如此盛气凌人,看来是觉得自己回京之后还有翻盘的胜算。”
一个同样身着一身黑衣的蒙面人走到不远处,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不过,我劝聂大人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那些不成器的手下已经叫我们杀光了,从这里到京城,已经没有人可以帮你。”
说罢,一旁便有人拿来几只巨大的黑色包裹,打开后,倒出的竟全是聂言暗卫的腰牌,瞬间散了一地。
“什么……”
见状,聂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他手下人虽然比不上大内出身的侍卫,但也绝非是等闲之辈,而这一路上少说也有百来人,怎会……
“聂大人现在相信了吗?”
那人踩着一地腰牌,每走一步,便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如同踩碎了一地骨头,只叫聂言的脸色更白了三分。
然而,他毕竟是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子上坐了整整七年的人,便是到了如今这个境地,聂言也不肯轻易露出颓势,咬着牙直起身,冷冷道:“你们到底是奉了谁的命来杀我?”
以他身份,寻常人就算要下手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是下死手。
聂言冷笑一声:“皇上尚未下旨削我的官,现在我仍是内阁首辅,杀了我,不论是你还是你的主子都是难逃一死。”
“死?”
听了他的话,那人却仿佛听见天大笑话一般大笑出声:“聂大人,死到临头,你竟然只想说这个?为何不接着问,我们到底是如何杀了你这么多手下的?”
聂言不说话,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囚车,那被他找来顶替曹野的聋哑人也早死在乱刀之下,只是因为身上裹着毯子,至今还没有露出脸来。
不久前,曹野让他派去盯梢的探子跑腿,给他送了信,那时聂言还在等待北境的消息,心烦之余就懒得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