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黑暗里,曹野虽是在笑,但眼睛里却只有两弯冰冷的月辉,而那张平时看起来苍白病弱的脸,此时竟也变得阴鸷起来。
聂言还未说出话来,曹野又笑:“你想把这件事扣在我头上,你以为皇上看不出来?我猜聂大人你心里也很清楚,皇上让你来押我是有意为之,或许他现在就在京中查你的底,又或许皇上想看看你会不会对我出手……先前你想抓勾娘他们,无非就是想要抓到一些我的把柄,增添一些胜算,只可惜,我不觉得你手下那帮废物可以抓到勾娘。”
三言两语,曹野将一切都放在了明面上,聂言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半晌才咬牙道:“所以,你才不想跑?”
“聂大人你希望我跑,不是吗?”
曹野坐在黑暗中与他对视,淡淡道:“我一跑便反倒做实了我心里有鬼,但我若是不跑,难过的就是你。聂大人,皇上给你出了一道难题,你既想看我痛苦,又不能让我死,我想这一路日子应该不会比我好过太多。”
“曹野,我可真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连这种掉脑袋的事,都敢拿自己来下棋。”
聂言深呼一口气,事到如今,他隐约感到曹野此番自投罗网,恐怕还有别的目的,而若是他不搞清楚,只怕之后吃亏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儿,他挥手屏退了周遭的暗卫,走上前低声道:“贤弟,你这又是何必,既然这一路都要一起走,我们其实不必这样针锋相对。”
“针锋相对?不是聂大人你先来吵我睡觉的吗?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曹野眯起眼笑了,越发像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狐狸,明明身处劣势,但又泰然自若敢和人呲牙,仿佛就在自家宅子里一样自在。
“贤弟,你还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只是,聂言毕竟是聂言,脸上很快恢复了笑意:“你身体不好,为兄是不该吵你,之后等进了城赔你一顿炙鸭子,不过嘛……关于你弟弟的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和你直说。”
“阿深?”
一瞬间,曹野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裴深怎么了?”
见状,聂言知他终是扳回一城,笑道:“自京城发现了妖书,有关观音血的传闻到处都是,抓了数人,却始终问不出那妖书来历,皇上为此十分烦心,龙体抱恙,可偏偏此时,却又传来消息,称贤弟你在楚州,竟当面见到了同为仙蜕的判官舌,甚至还让当地官府百姓一同去神火庙祭拜……可想而知,皇上听完之后自是十分生气,当即命我将你捉拿回京……”
说到一半,聂言有意顿了顿,故作惋惜道:“不过,谁叫裴大人与你兄弟情深,听闻了消息,他立刻赶来宫中面圣,想为你求情,但贤弟你也知道,裴大人素来不善言辞,一番劝说反倒更是火上浇油,这不,还平白挨了一顿杖子,现在正在家中休养思过呢。”
第96章
最终,聂言也还是没从曹野口中套出话来。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曹野会是这么难对付的人,毕竟他从小看着曹野长大,十分清楚,这孩子身上没有半分他爹的影子,虽是圆滑通达,善度时势,但恪守本真,心肠太软,这样一个人身处朝野之中,想要站稳脚跟容易,但想要爬到高位,却是难如登天。
也好在,过去,曹野似是对那些东西也没有兴趣,他在刑部三年行事规矩,从不惹事,只是,因其心思玲珑,皇上待他也不错,时常召他来御前相见,曹野对此更是应对自如,年纪虽小,但每回面圣,往往能做到既不露了锋芒,也能将事情办妥,任凭是聂言也挑不出错处。
一直以来,聂言都以为曹野是一个善守不知攻的人,却不想上回在越州一见,他却意外发现,曹野非但是个很会下棋的人,更是个胆子很大的棋手。
他最擅长的,就是将自己当作棋子,放到棋盘上。
回过神来时,囚车正行过桐州闹市。
回京这一路,聂言在沿途每一地都安插了暗卫接应,而这么做自然不是为了保护曹野。
为了开道,行过闹市时,囚车两旁侍卫要高声喊出囚车中犯人名姓,可想而知,曹野大名人尽皆知,百姓们似乎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他们口中的大恶人就这样以阶下囚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时间,叫骂声四起,朝囚车砸什么的都有,人群中更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希望曹野能被千刀万剐,以慰阮将军在天之灵。
如此,聂言想到不久前在曹野面前吃的瘪,心里才终是痛快了一些。
他本想让车队走慢些,叫曹野多受一会儿罪,却不想就在这时,跟在车后的侍卫急急来报,称有人往囚车砸了石子,导致曹野头上血流不止,一不留神,人已经倒在了囚车里。
“……该死。”
聂言这时不禁想起昨晚曹野所说,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回京无法交代的人会是自己。
无奈之下,他只能又催促车夫走得快些,同时,也让手下人替曹野挡下那些鸡蛋菜叶,以免中间夹着暗器,就这样一直出了城,聂言绕到囚车旁去,这才发现曹野一早就用他给的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他虽是一身狼狈,头上汩汩流血,却还是笑眯眯地看向他:“聂大人,这石头扔得可真准,估计是要留疤……看来你回京之后要多费些嘴皮子了。”
“你……”
事到如今,聂言愈发觉得,曹野虽是身处囚车,但实际却是将难题留给了自己。
毕竟,若皇上真要抓他的把柄,可不会去管曹野身上的伤是来自何处。
想到这儿,聂言咬了咬牙,让人替曹野包扎伤口,心里却是愈发感到不对劲。
曹野并不惧死,所以最是擅长以身入局之道,这一回,他如此轻易的就被自己抓了,甚至连挣扎都没有挣扎,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转眼间又是夜深,聂言率一众暗卫宿在郊外驿站,而因担心囚车里的曹野病倒,聂言不得已,只能又给他找了两床厚被子,替代了那些白天被弄脏的毯子。
似乎只要曹野还呆在囚车里一天,聂言要操的心,就远比曹野要多。
思来想去,聂言睡意全无,只得披衣而起,来到驿站下的囚车前,这才发觉曹野裹着被子,竟像只团进窝里的猫一样,蜷缩在囚车一角睡了。
“贤弟你可真是……”
聂言现在一看曹野那副样子就恨得牙痒,冷笑一声:“今夜月色这么好,竟又早早睡了?”
连着赶路,曹野确实精神不济,聂言又叫了几声方才慢慢醒转,打着呵欠道:“聂大人你怎么回事,怎的夜夜扰我清梦?”
他说着爬起身来,一看聂言脸色凝重的样子,却是笑出了声:“此地山高路远,离京城还远得很呢,聂大人,怎么现在就睡不着了?”
“贤弟……我现在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聂言想起过去在朝堂之上,曹野对他虽不亲近,但也从未像如今这样句句带刺,明明,他现在才是那个阶下囚。
聂言眯起眼:“你可知,皇上近些日子因为观音血的流言,夜不能寐,龙体欠安,心情极为不佳,连裴大人都被赐了杖……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虽疑心于我,但你身为巡察使本就有清查仙蜕之责,现今闹出这等乱子,你也难逃罪责,回京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闻言,曹野伸展了一下四肢,终是掀开被子,慢慢挪到了月光下。
因白日里受了伤,他额上还扎着渗血的细布,脸色煞白,但偏偏双目却又亮得惊人。
曹野笑道:“但我身为巡察使,对这些旁门左道的底细最为清楚,皇上若想查清观音血,必要亲自见我……聂大人,我是早晚要死的人,并不怕死,你威胁我无用,若想叫我去御前不乱说话,我以为你现在应当跪下求我才是。”
“你……!”
聂言经不起激,一把抓住了木栅,脸色铁青。
自当了首辅以来,他已有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的亏了,简直恨不得立刻给曹野用刑,但偏偏,曹野所说的又都是实话。
他不能杀曹野,甚至还必须要将曹野全须全尾地送到御前去。
而面对他的失态,曹野只是又凑近了些,隔着木栅栏,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聂大人,我相信现在你也应该非常想知道,妖书到底出自谁手,既然如此,不如连着七年前那一次,将你所知都告诉我,到时,我自会斟酌和皇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一时间,两人虽是一个在囚车外,一个在囚车内,但处境却仿佛颠倒过来。
深呼一口气,聂言暗想,既然不能动裴深,想让曹野配合,只怕还是得抓住其他那三人。
先前在潭州,他听闻那三人中有两人都受了重伤,剩下那女子虽然武艺惊人,但要拖着两个拖油瓶只怕也是独木难支,他就不信,靠着他手下的暗卫布下天罗地网,还能抓不住这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