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曹野体弱,在船上总归休息不好,刚到县里便找了客栈休息了,而勾娘带着盘缠去买干粮,只留下孔雀和南天烛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
连着吃了快十日鱼,南天烛再见到热腾腾的烧饼都仿佛看见亲人一般,抱着啃了一路,落了满身的饼渣。
而一旁的孔雀一脸嫌弃:“你稍微有点吃相行不行,你看人家孩子吃饼都没弄成这样。”
“我又没人教没人养的,邋遢点怎么了?”
越是接近楚州,南天烛便越是烦躁,夜里更是噩梦连绵,一闭眼便是在黑黢黢的房子里嗅闻肉块,以至于连着两日,她清醒时天都还是青的,靠了岸也还是头痛欲裂,整个人就像是火药堆,一点就炸。
“总算肯搭理人了?
孔雀不瞎,自是早看出南天烛两眼乌青,一路上话都很少,于是盘算着要故意招惹她,让她将憋了一路的火气发出来。
事到如今,南天烛也懒得再藏,撇撇嘴:“换了你忽然要回到小时候受苦受难的地方,你能心情好?”
“这么说的话……”
而听她这么问,孔雀竟当真想了一下,要是回乌梁去会发生什么。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他其实很少想起那个地方,即便过去他在草原上也有过一些美好记忆,看过万丈星空,滑过草地,骑过马,但那大多都与母亲有关。
若是没有母亲,他对乌梁根本毫无眷恋,甚至连听闻他的父兄战死孔雀都没有掉一滴泪,世子的身份于他而言不过是拖累,他恨不得能将这份血脉从身体里挖出来……只要能换母亲活着。
如此说来,若是南天烛从小也能有一个亲人陪伴就好了,这样至少,她心里或许会像是自己一样有个寄托。
孔雀想得出神,最后竟是不小心将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可惜我年纪比你小,当弟弟未免太没面子……”
“什么?”
南天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瞪圆了一双眼:“瞎想什么呢?”
“我……”
孔雀本想解释,但是,一想到南天烛跳的那场神舞,他心底那种隐隐的感觉便会变得强烈。
南天烛和他,或许真的并非是毫无干系之人。
犹豫片刻,孔雀问道:“小蜡烛,你还记得,教你跳神舞的圣姑长什么模样吗?”
“圣姑吗?”
南天烛给问地一愣,但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多想起一些圣姑的事。
只是,圣姑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天罗了,而对圣姑,南天烛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记得最清的,就只有圣姑身上淡淡的药香。
和天罗深处那股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截然不同,圣姑身上味道清香好闻,以至于时隔这么久,当南天烛轻吸鼻子,甚至还能隐约闻到那味道……
随着脑中纷乱思绪接踵而至,南天烛一时走神,结果踏错一步,竟是险些一头撞在孔雀身上,换来孔雀满脸莫名地看着她:“想找我不痛快也不用走着走着就撞到我身上来吧?”
“我……”
一瞬之间,那味道变得明晰,而南天烛怔怔地抬起头,终是意识到,那道记忆里的香气,其实是孔雀身上的味道。
因常年随身携带药油,孔雀的衣衫从内而外都浸染着一股清淡的药香,有时甚至他的指尖和头发上都有那个气味。
是了……
他和圣姑,闻起来很像。
南天烛只觉一阵混乱。
这已不是第一次她有这样的感觉,甚至,即便如今她已经记不太清圣姑的脸,但有一件事,南天烛却很确定。
圣姑是个美人,如同神明下凡一般,在天罗,寻常教徒根本不敢与圣姑对视,因此,只要圣姑来,他们便不敢再鞭打自己。
说来,孔雀和圣姑长得,似乎也有几分相像……
南天烛心想,自己当时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才非要在长生教救他一命的?
一时间,两人望着彼此,竟是双双陷入沉思,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卖,只叫南天烛与孔雀齐刷刷扭过头去,异口同声:“麻糖!”
荆楚之地,梳麻糖最是有名,便是孔雀出身乌梁,也早就听人说过荆门麻糖色白如霜,香味扑鼻,早在下船时便想买来尝尝了。
两人兜里都还刚好揣着勾娘刚发的月钱,这下再顾不上闹脾气,抬腿便朝那声音方向奔去,不多时,手上便各多了一块状似木梳子的糯米麻糖。
“这东西在楚州也有,我小时曾经看过来求卜的人手里拿着,闻起来很香,但是,如果我表现出很馋,会挨鞭子。”
南天烛啃着麻糖面露怀念,而孔雀本想安慰她两句,不远处忽有人叹息:“唉,这可真是,石头怕砌墙,丫头怕添房,宁肯不出嫁,不嫁二夫郎。”
而孔雀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端坐着一名哑道,身旁还支着一摊,破布上写着“算年灾月降,算富贵贫贱”。
“等等你……不是哑巴啊?”
孔雀被此人突然出声被吓一跳,四下看了一圈,紧跟着意识到,原来站在摊前的就只有他和南天烛,换言之,他便是那个“二夫郎”!
孔雀简直给气笑了,他走南闯北行医这些年,不是不懂这些金点的套路,无非便是看他穿得花哨就当他是个纨绔,这是在劝南天烛不要上他的当。
孔雀生平最恨这些故弄玄虚的神棍,眉毛一扬正要发作,南天烛却忽然淡淡道:“你已经命不久矣了,为何还在这里算卦?”
她径直走到摊前,居高临下看着来人,将她闻到的味道说了出来:“你背上有疮,已烂及骨髓,若是再不医治,命数便在这几月了。”
寥寥几句,将那哑道说得脸色惨白,想要与南天烛对峙,结果起身太急竟是被桌子绊倒,一下压到了背,挤破脓疮,登时疼得站不起来。
“他背后当真有疮……姑娘才是神机妙算!”
自古以来,荆楚之地便是巫术盛行,本就颇为信卜,一见如此情形,路人竟是纷纷围了过来,甚者还挤掉了南天烛的麻糖。
而就在这一团混乱中,那倒地的算子也终是呲牙咧嘴地爬了起来,见南天烛和孔雀都能称得上是奇装异服,气急败坏下竟是指着南天烛扯着嗓子大喊:“你这妖女必是瘟神下凡!我这背上脓疮先前分明还没这么严重,方才叫你一说便血流不止!你们小心靠近她,别到时和我一样染上发背!”
常言道,发背等疮,如虎入室,御而不善,必至伤人。
寻常百姓都知,得了发背便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流血流脓,生不如死,可谓是绝症。
而此病实在凶险,一听南天烛可致人染上发背,众人便是将信将疑,也不由地四下散开,不敢再靠近她半步。
“一介邪祟,光天化日,竟敢现身闹市?”
那算子见路人信了他的话便更是不依不饶,又从摊子下头抽出一把脏兮兮的桃木剑,直指南天烛心口:“本道今日便要为民除害!将你这瘟神驱出荆门!”
“……”
闻言,南天烛却只是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麻糖一言不发,似是早已对这污蔑习以为常。
毕竟,自她离开天罗,这样的事情早已发生过不止一次。
可想而知,她的沉默反倒更加助长了那算子气焰,见状,他哇呀呀喊了一通,竟当真一剑刺来,结果,却是连南天烛一根头发丝都没挨上,便被人直接握住剑锋。
“你这妖道还敢蹬鼻子上脸,给你脸了是不是?”
一旁的孔雀早就火冒三丈。
他出身乌梁,天生得人高马大,虽不通武功,但对付一个背后生疮的神棍却是绰绰有余,抓着剑一用力,那算子便滚去了地上。
而孔雀一撸袖子,一双美目好似要喷出火来,指着人鼻子破口大骂:“我便是大夫!你得疮是因你脏臭不爱洗澡,关她什么事?再说了,她要真是瘟神降世,现在就该叫你浑身发烂疮当场暴毙,还能容得下你这泼皮在这撒泼?”
“你这个……”
那算子第二回磕到背后脓疮,疼得想要骂人,但孔雀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脚踏住他胸口恶狠狠道:“我告诉你!她不是什么瘟神,她是我亲姐!姐姐医术妙手回春,本是看你脸色不好想要救你一命,结果你倒好,把人好心当驴肝肺,合该你得疮疼死 !”
说罢,他一把拉上目瞪口呆的南天烛,气势汹汹地从人群里挤出去,走去了街尽头的码头。
这里,人群已经悉数散去,而还没等南天烛反应过来,孔雀已经把没吃完的麻糖塞进了她手里,没好气道:“我现在发现了,虽然都是神棍,但还是你比较好,起码还是靠闻出来的,不像是这群蠢货,信口雌黄,竟然还会有人信!”
许是因为太过生气,孔雀从怀里拿出薄荷精油抹在人中试图冷静,而随着那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南天烛慢上一拍的脑袋终是回了神。
等等,方才,孔雀是为她出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