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到了九点钟,准时收拾东西回家,整体来说,还是度过了很美好的一天,谈意惟很高兴,沈英南也很高兴,只有阮钺若有所思,一直在想那个西装男到底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久之后,谈意惟拿到了这笔巨款。
  收到转账提醒的时候,他正在机构布置教室,摸出手机看见一长串数字,激动得头一晕差点栽倒。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作品能卖出五位数,虽然艺术品市场的价值规律经常是难以捉摸,但一般来说,愿意以这么高的价格买下学生作品的人,一定是对它非常中意,非常欣赏。
  收到钱后,迟映鹤也打电话过来恭喜他,鼓励他好好做:“你这么聪明,以后还会有很多伯乐欣赏的。”迟老师很温柔,很积极地肯定、表扬了他。
  谈意惟挂了电话,美滋滋地立刻把交易明细截图发给阮钺看,很豪气地说要请男朋友吃饭,吃米其林、黑珍珠餐厅,海参鲍鱼大波龙,什么贵就吃什么,全部他来买单。没过多久,阮钺回消息,却还是不高兴的口吻,问的是:
  “那男的联系你了?”
  谈意惟看着这条回复,兴奋的心情立刻打了个对折。
  阮钺也有点太敏感了,他觉得,怎么一直把人往坏处想?买下“爱情鸟”的老板,虽然其貌不扬,但人还是礼貌的,没有什么不恰当的言行,怎么就非得怀疑人家图谋不轨呢。
  归根结底,谈意惟忿忿地想,阮钺就是觉得自己这个作品不值得两万块钱,所以才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觉得人家是别有所图,是看上了自己的脸。
  他赌气没回消息,晚上六点从机构下班,背着书包走出玻璃大门,一出来就看到阮钺在外面等他。
  见了阮钺,他条件反射地咧嘴就要笑,然后想起来自己还在闹别扭,赶紧收敛表情,不高不兴地走过去,在男朋友面前站定,手里拽着书包带子,用一种气鼓鼓的眼神表示:
  “我生气了,看你怎么哄吧。”
  阮钺靠着墙,被这种眼神盯住,高高大大的身形稍微矮了一点儿,他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卸了谈意惟的书包自己背上,然后呼噜了一把小男友的头。
  “我不是故意扫兴,”阮钺说,“就是有点担心,你不高兴我就不提了,好不好?”
  谈意惟哼哼一声,还是给了台阶下:“那我请吃饭,小阮同学赏脸出席不?”
  阮钺伸手拉他,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面,轻握两下,用了点哄的口吻:“好啊,小谈老师前方带路?”
  谈意惟有点飘飘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恐惧好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阮钺是那么那么爱他,让他在属于两个人的温暖巢穴中,渐渐习得了感知安全,保持平静的能力,面对快乐的事不会再患得患失,怀疑自己,时间长了,小脾气竟然也被养得变大了一点。
  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下一秒,他快乐地拉着阮钺的手跑向路边,昂首挺胸骄傲地说:“今天打专车去吃饭——我来付钱哦!”
  夏天的傍晚天光未暗,蓝天白云澄澈透亮。两个人年轻的、快活的身影从街道边一闪而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犹如水珠跳入大海,迅速地投向充满期待的未来中去了。
  第76章 与妈妈有关
  这次开学之后,免试研究生推荐工作就要开始了。
  保研,是一场战争,学生们经过三年的努力,到了这时候,除非是计划出国而退出这条赛道的人,还有因为种种原因决定先去工作的学生,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成败在此一役”的紧张感。
  毕竟,前三年每一门全勤的课,每一个期末周熬的夜,都是为了在这场战役中不掉链子,拥有可以参与竞争的资格、获取胜利的希望。
  根据滨大艺术学院的保研政策,想要推免本校,除了按照学分绩排名以外,还需要参加一次笔试、一次面试。对实验艺术专业来说,笔试就是考创意绘画,谈意惟是比较有信心的,但是想到面试,他多少还有点发怵,很怕被诸位考官当场“拷问”到说不出话来。
  在暑假期间,阮钺就监督他做好了ppt和作品集,又盯着他在家里实战演练了好几次,直到闭着眼睛都能把中英文双语的个人陈述背下来。
  不过,压力太大也不好,会影响健康,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后,阮钺还是用心宽解了他:
  “没关系,保不保得上,尽力就好,不读研也没关系,你有从业经验,可以直接去做想做的事,应该比在学校里还能更自由一点。”
  但谈意惟摇头,觉得很不好,他是一定要读研究生的,就算这一次保不上,十二月底也要去考一考。
  因为,他太想和阮钺保持基本一致的步调了,一想到如果自己一年之后就毕业去工作,阮钺却还要在学校读好久的书,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然他也清楚,阮钺大概率还要继续去读博,自己总要比他更早一步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但至少希望不要相差太远,不要比阮钺早那么多脱离校园环境。
  他很努力地准备考试,甚至去找了认识的学姐讨经验,真到了上考场那一天,情况却在意料之外:面试基本顺利,他的作品集做得很好,拿过的奖不少,研究的艺术治疗又是近来比较热门的领域,虽然在对答的时候稍显紧张,但整体看来考官对他都挺满意。
  但是在笔试的时候,对着试卷上给出的主题,他却想了很久都觉得很难落笔。
  考完试,走出院楼开机,就看到阮钺的发消息,问发挥得怎么样,他慢慢地走,有点丧气地回复:“笔试画得不太顺,面试还可以。”
  晚上,阮钺特意早早回家,给谈意惟煮鱼头豆腐汤补脑,谈意惟自己去了外面散步,回来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鲜香。
  他慢慢蹭到厨房,看着阮钺穿着围裙,熟练地盛出鱼头,浇上一勺奶白的汤,再撒上青绿的小葱,一点点小米辣,然后小心地端到铺着云朵纹桌布的餐桌上去。
  “回来了?吃饭吧——”阮钺把潮湿的手在围裙上擦擦,还没来得及回转过身,就听到哒哒两声,被人从背后冲过来一把抱住了。
  谈意惟伸长细瘦的手臂,箍紧了男友的腰,咬住嘴唇,很任性很任性地闷声说:“我今天不开心,不想吃鱼头。想……想要你!”
  阮钺震惊了1秒,手抖了抖,回过头去,只见谈意惟扬起一只巴掌就能遮住的脸,直白地看过来,是有点忧伤,又有点让人耳热心跳的眼神。
  “怎么愁成这样。”阮钺把他的胳膊扯松了,留出能够转身的余地,面对面,两只手捂着谈意惟的脸揉揉。
  他叹气,手心里这个小人儿,只要一打直球他就没办法招架,但不管怎么说,绝不想让谈意惟养成一心烦就靠刺激来发泄的习惯。他把人抱起来,往旁边的椅子上放,说多少得吃点儿,吃完再干别的,谈意惟不乐意,搂着他脖子不撒手,扭来扭去不让他放下。
  阮钺在力量上占绝对优势,还是把人搁了下来,然后端起碗,用谈意惟最喜欢的那个形状圆润的瓷勺子,舀一勺汤,吹吹,送到小男友嘴边。
  他用了很多耐心,温声劝道:“快吃饭,吃完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好吗?”
  谈意惟又咬咬嘴唇,观察阮钺的表情,确定这顿饭自己是非吃不可之后,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巴。
  阮钺做鱼很好吃,鱼汤口感鲜美,没有一点腥味,一勺入口,很美妙的味道在唇舌间弥漫,细细地刺激味蕾,谈意惟渐渐感觉到了一点开心,不好意思叫男朋友再像喂小孩一样伺候自己,就把勺子拿过来,自主进食起来。
  阮钺坐在旁边,用很柔和的目光注视他,给他剥橘子,看他喝汤,吃饭。谈意惟太瘦了,最近准备考试辛苦劳神,好像又更瘦了些,阮钺看着心里难受,总是想让他多吃一点。
  谈意额安安静静吃了会儿饭,阮钺等着他吃完,站起来收拾碗筷去洗涮,谈意惟也亦步亦趋地粘过来,拿起抹布在灶头擦。
  直到睡前,俩人的被窝谈心时间,谈意惟才告诉阮钺,今天笔试的考题是:“当代语境下的‘故乡’表达。”
  “故乡?”阮钺把这两个字在嘴里滚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问谈意惟:“所以你画的是……什么?”
  谈意惟沉默了,过了好久,把被子平平地在下巴颏掖好,说:“我画的是,很模糊很模糊的垂河。”
  所谓的“当代语境”,无论是人口流动加剧,还是城市化发展,都会让“故乡”变得模糊,但在谈意惟的个人经验中,“故乡”之面目不清,却完全是有另外的原因。
  阮钺没有问为什么是垂河,为什么不是两个人一起长大的那个北方县城,他知道,也许在谈意惟心里,生命的来处一直都是那个湿淋淋的水乡。
  “我也知道,画这个,要有思考,还要有感情,但我其实一直觉得,我哪里会有故乡呢?根本哪里都没有接受过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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